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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八,大雪初霁。许都银装素裹,凛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股干净的寒意,却吹不散弥漫在权力核心层的肃杀之气。
司空府地牢深处,程昱面前的柏木条案上,不再是地图或文书,而是几封被火漆封缄、如今已被拆开的密信,以及——一方素白如雪的丝绢。那丝绢质地非凡,边缘以金线绣着细密的云纹,明显出自宫廷织造。绢上字迹殷红,触目惊心,是以血书写而成!
陈暮被紧急召至时,看到的正是程昱凝视这方血诏的侧影。油灯跳跃的光芒映在他刻板的脸上,明暗不定,竟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
“看看吧,”程昱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就是他们赌上性命的东西。”
陈暮屏住呼吸,上前两步,目光落在血诏之上。字迹略显潦草,可见书写时的仓促与激愤,但内容却如一道道惊雷,劈入他的脑海:
“……曹操阶祸,剥乱天下……割剥元元,残贤害善……历观载籍,暴逆不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今屯营守宫,外托宿卫,内实拘执……朕与皇后,如坐针毡……望卿等念汉室倾危,纠合忠义,殄灭凶逆,匡复社稷……”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模糊的、带着绝望印记的指印。
这便是“衣带诏”!汉天子刘协血泪控诉曹操的檄文,也是董承等人行动的纲领和催命符!它真切地、毫无遮掩地躺在那里,宣告着皇权与权臣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已被彻底撕碎。
陈暮感到一阵眩晕,心脏狂跳。他此前所有的猜测、观察,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这不是简单的政见不合或权力倾轧,这是你死我活的决裂,是以皇权正统为旗帜的殊死搏杀。
“从董承府中密室内搜出,”程昱的声音将他从震撼中拉回,“与吴硕、种辑等人的密信相互印证。他们约定的发难之日,便是祭祀大典‘九步’之时,趁乱……弑君,再嫁祸司空,借天子之死,行清君侧之实。”
弑君!陈暮倒吸一口凉气。他原以为目标只是曹操,没想到这些人竟疯狂至此,连天子都敢作为棋子牺牲!这已超出了政治斗争的底线。
“董承……招了?”陈暮声音干涩。
程昱冷哼一声:“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认。只是……”他眼中寒光一闪,“他咬定此事乃他一人主导,与他人无涉,尤其与宫内……无关。”
陈暮立刻明白了这“与他人无涉”背后的含义。董承是在保皇后董氏?还是在保其他尚未暴露的同党?这血诏的出现,非但没有让事情终结,反而将漩涡引向了更深处——皇宫大内。
血诏现世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在极小的范围内引发了剧烈的震荡,却被程昱以铁腕强行压制,并未立刻公之于众。许都表面依旧维持着大雪后的宁静,甚至比前两日戒严时更显“正常”。
但无形的铁幕已然落下。
光禄勋、卫尉府乃至部分皇宫侍卫系统内部,开始了悄无声息却异常彻底的大清洗。不断有中低阶官员或军官被带走,理由各异,或调职,或“病休”,从此再无音讯。司空府下达的各类文书,涉及人事调动、粮草配给、城防布控的,陡然增多,且优先级极高,必须即刻办理。
陈暮在东曹署,清晰地感受着这股暗流。他经手的文书中,开始出现大量关于削减、暂停原属光禄勋、卫尉府某些部门用度的指令,以及为一些新调入的、番号陌生的部队拨付军械粮饷的申请。他知道,这是程昱在接管、重整这些要害部门。
刘岱处理这些文书时,眉头始终紧锁,下笔却异常果断,甚至不再仔细询问缘由,只是严格执行。整个东曹署都笼罩在一种高度紧张而又默契的沉默氛围中。
午后,陈暮奉命将一批加盖了司空府紧急印信的调令送往尚书台。在廊庑下,他遇见了徐元。多日不见,徐元清瘦了许多,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也处于连轴转的忙碌中。
“明远,”徐元将他拉到一旁僻静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风波恶矣。近日少出门,勿与人争,尤其是……勿与宫中之人有任何牵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暮一眼,“有些线,碰不得。”
陈暮心中一沉,知道徐元必是知晓了部分内情,这是在提醒他血诏背后可能牵扯的宫闱秘辛。“多谢元直兄提醒,暮谨记。”
徐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匆匆抱着另一摞文书离去。陈暮看着他消失在廊庑尽头的背影,只觉得这白茫茫的雪后天地,处处透着刺骨的寒意与未知的危险。
当晚,荀彧竟亲自来到了陈暮的小院。他没有带随从,只身一人,披着厚厚的黑色大氅,肩头落满了雪花,如同雪夜中的孤鹤。
陈暮慌忙将荀彧迎入书房,点燃炭盆,奉上热茶。
荀彧解下大氅,露出里面略显单薄的深衣,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睿智。他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血诏之事,仲德应已告知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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