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引来一阵低低的、疲惫的笑声。这是一种苦中作乐的韧性。
陆逊也笑了笑,拿起旁边的木勺,在锅里搅了搅,舀起半勺汤,吹了吹,当着众人的面喝了下去。那滋味,苦涩难当,但他面不改色地咽下,然后对那年轻士卒道:“说得好!我等在此,喝一口苦汤,便是在喝曹魏的血!坚持下去,外面的兄弟,绝不会忘记我们!”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只是用最平实的行动和语言,传递着坚守的信念。士卒们看着都督与他们同食同寝,眼中那即将熄灭的火苗,似乎又顽强地闪烁起来。
回到临时指挥所,黄忠迎了上来,老将军的脸色同样不好,但眼神依旧锐利:“伯言,文聘那边……还是没消息吗?”
陆逊摇了摇头:“水道被锁得更死了。上次冒险送来的那点粮食,已是极限。”他走到简陋的沙盘前,看着代表历阳的那个孤零零的标记,沉声道:“汉升将军,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外援上。”
“都督有何打算?”
“魏军围而不攻,是认定我们迟早会粮尽自溃。”陆逊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我们,就偏要让他们看到,我们还能‘动’。”
是夜,历阳城头突然火把通明,鼓声大作,人影绰绰,彷佛有大军调动。围城的魏军被惊动,立刻加强戒备,如临大敌。然而,喧嚣了半夜,城内却并无一兵一卒杀出。
接连数夜,皆是如此。魏军从最初的紧张,渐渐变得疑惑和疲惫。
就在魏军戒备松懈的某个凌晨,历阳水门悄然开启,数十条小舢板如同离弦之箭,载着数百名挑选出来的精锐(主要由解烦营和黄忠亲卫组成),借着微弱的晨光和未散的水雾,直扑魏军设在濡须水入口处的一处小型哨寨!
这处哨寨位置关键,用于监视历阳与后方的水路联系,守军不过两百余人,连日被历阳的“夜半鼓声”骚扰,正是疲惫不堪之时。江东军的突袭来得极其突然和迅猛,哨寨魏军几乎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被斩杀大半,余者溃散。
江东军迅速焚毁了哨寨的了望塔和营房,缴获了少量箭矢和粮食,然后毫不恋战,迅速乘船撤回历阳城。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出击到返回,不到一个时辰。
当张辽得知消息,调兵遣将赶来时,只见到的是一片冒着青烟的废墟,以及江面上远去的舢板影子。
“陆伯言!”张辽望着历阳城头,那个依旧挺立的青衫身影,咬牙切齿。他明白,这次袭击规模虽小,但意义重大。这表示历阳守军仍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和意志,绝非坐以待毙之徒。他想长期围困,逼降对方的打算,恐怕没那么容易实现。
而历阳城内,虽然出击的将士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但带回的物资和这场小小的胜利,极大地振奋了人心。它告诉所有饥肠辘辘的守军,他们并非只能被动挨饿,他们仍有爪牙!
陆逊站在城头,看着缴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粮食被小心入库,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他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历阳真正的生机,依然系于外部的巨变。但他必须这样做,唯有让守军保持这股“气”,才能支撑到转机来临的那一刻。
关中,五丈原的对峙依旧在持续。渭水南北,魏蜀两军大营连绵百里,旌旗相望,却鲜有大规模的战事发生。
蜀汉大营,中军帐内。诸葛亮看着桉上堆积的粮草消耗文书,眉头微蹙。尽管有马良竭力协调,汉中转运而来的粮秣依旧日渐吃紧。蜀道艰难,民夫损耗巨大,长期的消耗战,对国力的压力开始显现。
“丞相,李严将军又派人来催问,何时方能与曹真决战?”参军 杨仪 走进帐内,低声禀报。杨仪能力出众,但性情狷狭,与李严素来不睦。
诸葛亮揉了揉眉心,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威公(杨仪字),曹真营中,近日有何异动?”
杨仪回道:“据探马回报,曹真依旧深沟高垒,并无出战迹象。但其营中调动频繁,似乎有兵马暗中向陇右方向移动。”
“陇右……”诸葛亮目光一闪。马良经营陇右,联络羌胡,虽有效果,但也引起了曹真的警惕。曹真分兵陇右,意在巩固侧翼,甚至可能想切断蜀军与羌人的联系。
“看来,曹真是打定主意,要跟我耗下去了。”诸葛亮轻摇羽扇,“他耗得起,我却有些耗不起了。”
“那……是否答应李将军所请,寻机与曹真决战?”杨仪试探着问。
诸葛亮缓缓摇头:“不可。曹真巴不得我主动进攻其坚固营垒。彼逸我劳,胜负难料。即便惨胜,亦无力再图关中,于大局无益。”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那个名为“街亭”的地方。街亭是陇山与关中之间的咽喉要道,若控此地,则进可威胁陇右,退可屏护关中侧翼,乃是双方必争之地。
“威公,你亲自去一趟,告诉马良……”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低声吩咐起来。他决定派一支偏师,前去抢占街亭,若能成功,便可进一步威胁曹真侧后,甚至可能调动其主力,打破僵局。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打破僵局的可能之策。
与此同时,魏军大营内,曹真同样心烦意乱。江东在历阳的小胜和荆南的活跃,让他无法安心对付诸葛亮。朝廷关于“以东和促西定”的方略传来,更让他感到掣肘。既要他尽快击败蜀军,又不能让襄阳方向压力过大,这仗打得束手束脚。
“诸葛亮坚守不出,如之奈何?”曹真问计于郭淮。
郭淮沉声道:“都督,蜀军利在速战,我则利在持久。诸葛亮粮草不济,迟早生变。眼下当继续袭扰其粮道,加固营垒,静待其变。同时,可遣一上将,增援陇右,务必稳住局势,不能让马良彻底搅乱我军后方。”
曹真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场对峙,恐怕不会很快结束。而时间的流逝,对哪一方更有利,犹未可知。
西线的战局,如同陷入了泥沼,双方都在竭力寻找对方的破绽,却又都因各种牵制而难以全力施为。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暗流,只待一个契机,便会爆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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