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城的新秩序在血火中渐次铺开时,二百里外的保宁府城阆中,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
知府陆梦龙端坐签押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黄花梨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十天了,赵德彪的四千大军自鹰嘴崖开拔后便如泥牛入海,斥候派出去三拨,竟连一个回音的都没有。
窗外嘉陵江的呜咽声隐隐传来,更添几分烦躁。
这位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曾以铁腕审结梃击案名动朝堂的干吏,此刻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心中不祥的预感如江雾般弥漫——赵德彪怕是出事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府衙捕头带着一个面如土色、绸衫沾满泥点的商人踉跄闯入:“大人!广元来的绸缎商王掌柜,有……有要紧事禀报!”
王掌柜扑通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府尊老爷!小……小人刚从广元逃出来!广元变天了!赵大人……赵大人的大军在石羊坡,全完了啊!”
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在广元城门看到的猩红告示,茶肆里听到的骇人议论——张家军诱敌深入,佛朗机炮怒吼,
火铳叠射如雨,赵德彪被铅弹撕碎,周文博成了阶下囚……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堂上众官吏的耳中。
陆梦龙猛地站起,山文甲(他好谈兵事,常着轻甲理事)的甲叶铿然作响:“四千大军……全军覆没?”
他盯着商人惊恐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榨取出最后一丝侥幸。
可商人那筛糠般的身体和绝望的眼神,已是最残酷的答案。
当夜,保宁府三堂灯火通明,重门落锁,亲兵把守。
陆梦龙端坐主位,左右是面色惨白的同知、通判、卫所指挥佥事(正四品,实际卫所最高长官)吴振邦,以及几位白发苍苍的州县官。
空气凝滞如铁,压抑得令人窒息。
“消息,诸位都听到了。”陆梦龙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赵德彪轻敌冒进,四千儿郎葬身石羊坡。广元已入贼手,张行竖旗造反,绝非寻常草寇!”
他目光扫过吴振邦,“吴佥事,保宁卫现存兵额几何?堪战者又有多少?”
吴振邦喉头滚动,艰难开口:“禀…禀府尊,卫所册籍兵额三千一百,然…然空饷虚额、老弱占半,实有青壮不足八百……甲胄火器,十不存三。”
他不敢看陆梦龙锐利的眼睛。明末卫所崩坏至此,空额吃饷已成痼疾,却在这生死关头被赤裸裸剥开。
同知陈裕哆嗦着补充:“府库…府库存银不足三千两,仓粮仅七千余石,尚需供养阖城官吏、卫所残兵……若贼寇来犯,恐…恐难支应旬日!”
他掌管钱粮,深知这数字在乱世中意味着什么。
崇祯初年,朝廷财政早已千疮百孔,加征的辽饷、剿饷如绞索勒在百姓颈上,也抽干了地方的元气。
“旬日?”陆梦龙冷笑一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烛火狂跳,“张行全歼赵德彪,缴获无数!降卒数千尽收其军!此刻怕已在整军备武,剑指我保宁!”
他起身踱步,甲叶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此贼狡诈凶悍,火器精良,更兼蛊惑人心之术!广元四乡传檄而定,竟有愚民称颂其仁义!我等坐困愁城,难道待其兵临城下,引颈就戮?!”
他猛地停步,目光灼灼如电:“守城必先守野!当务之急有三!
第一,坚壁清野,即刻传令广元毗邻之苍溪、南部、昭化诸县!焚毁城外粮草,填塞水井,强迁近城百姓入堡寨!
绝不给贼寇以资粮、以民夫!”这道命令冷酷如冰,却是在明末农民军肆虐中官府的惯用手段,代价是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
“第二,征召死士,吴佥事!限你三日,清点卫所残兵,征发城中青壮商户、衙役、驿卒,甚至狱中轻罪敢战者!
编成民壮营,分发库藏旧械,上城协防!告诉他们,城破则玉石俱焚!敢有煽惑动摇者——立斩!
第三,备快马八百里加急,本官要亲书告急文书!一送四川巡抚衙门,泣血恳请速发省城标营、调播州(今遵义)杨氏土兵北上!
一送京师通政司,奏明川北剧变,赵德彪殉国,请旨严饬三边总督杨鹤,分兵入川会剿!”
陆梦龙深知杨鹤麾下尚有杜文焕、贺虎臣等宿将,虽主力在陕西应付流寇,但川北糜烂至此,唯有借重兵方能挽回。
会议在压抑与仓皇中散去,陆梦龙独自登上阆中城楼。
城下,衙役正将盖着知府大印的告示粗暴贴上墙壁,上面“征发民壮”、“焚粮清野”的字句引来一片绝望的哭嚎。
一队卫所兵丁拖着锈迹斑斑的虎蹲炮挪上城头,炮身沉重,压得抬杠的瘦弱士卒青筋暴起。
他抚摸着冰凉的雉堞,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慷慨好谈兵,以廓清群盗自许——这是史书对他陆梦龙的评语。
可如今,面对这骤起的川北惊雷,手中却是一副空饷满册、府库萧然的烂牌!张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卫所叛将,竟能打出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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