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月光把缠结的枝桠照得透亮,新枝的影子在地上缠出个巨大的结,像张铺开的网。阿恒坐在火塘边,看小孙子趴在苗旁睡着了,怀里抱着那个陶哨,哨孔里的合心果核屑沾在他嘴角,像偷吃了蜜。孩子的手攥着那块红陶片,陶片上的红土在月光里微微颤,像藏着无数远根生长的声。火塘里的柴噼啪响,爆出的火星落在根须旁,跟脉苗与合心果苗的根须竟同时往火星处蜷,像在互相掩护,恍惚间,阿恒竟看见脉星坐在火塘边,手里也拿着个陶哨,正往哨孔里塞续脉花种,说“这样远根长到哪,哨声就能传到哪,像我在喊它们‘慢点长,等等我’”。
天快亮时,冻土裂开细缝,跟脉苗的远根正从缝里钻出来,青白色的根须缠着极北续脉苗的冰根、西陲沙枣树的沙根、东海礁石的贝根、南疆合心果的红根,在土里织出张透明的网。阿恒起身时,草棚下的续脉花种突然冒出白芽,芽尖顶着层黏液,像裹着层岁酒的甜,往远根的方向探。他凑近看,根须的网眼里,脉星当年绑的红绳、老妪缠的沙枣纤维、瞎眼爷爷系的冰纹布、船长刻的贝壳片,都在土里慢慢融,成了远根的养料,让新枝长得更欢。
拿起刻刀时,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茧突然发烫。新木牌是南疆送来的红土陶牌,烧得通红,刻“缠”字最后一笔时,陶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传来“簌簌”的响,是远根在土里舒展,与极北的冰根交缠时带起霜花,与西陲的沙根相握时蹭出沙响,与东海的贝根相绕时碰出浪声,与南疆的红根相融时浸出土香。所有的声在土里汇成股暖流,顺着远根往极北、往西陲、往东海、往南疆漫,像在说“我们的根,连在一块儿呢”。
小孙子揉着眼睛跑出来,手里举着那个陶哨,吹得“呜呜”响,惊得新枝上的雪簌簌掉。“爷爷你听!远根在应呢!”孩子把哨往远根的方向递,果然,风里除了哨声,还有极轻的回应——像是极北冰原的裂冰声、西陲荒原的驼铃声、东海浪拍礁石声、南疆红土坡的山歌声,都往青阳镇的方向聚,最后在暖脉树的根下融成一团,像无数双手在土里紧紧相握。
阿恒摸着红土陶牌上的“缠”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脉星临终前,把跟脉苗的新枝与归恒树的老枝缠在一块儿,说“旧岁缠着新枝,新枝连着远根,这样不管我走多远,都能顺着根找到家”。那时他握着老人枯瘦的手,只觉得心里发堵,此刻望着小孙子举着陶哨在晨光里跑,听着满世界的声往这聚,突然明白所谓岁月,不过是新枝缠着旧岁长,岁酒润着远根伸,让每个冬天的冻土下,都藏着无数缠绕的根,等春天一到,就冒出新枝,往所有有暖的地方去,说“我们的缠,会一直继续下去”。
晨光漫过暖脉树的冠顶时,跟脉苗的新枝缠得更紧了,极北的冰纹石、西陲的沙枣纤维、东海的贝壳片、南疆的红土撮,都在缠结处闪着光,像无数个暖痕聚成的星。小孙子的红陶片埋在远根最深处,陶片上的“缠”字被根须裹得严严实实,像颗藏在土里的心,跳着所有未说尽的惦念。
风穿过跟脉苗的枝桠,带着岁酒的甜、红土的腥、松木的香,像无数人在说:“新枝缠旧岁,远根润新枝,咱的暖,要在土里,一直缠下去啊。”
喜欢玄黄卫道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玄黄卫道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