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从院外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那脚步声轻盈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感,与院外隐隐传来的市井喧嚣格格不入。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瞬间冲淡了屋内浓重的咸腥药味。
陆子铭下意识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门口,逆着午后微斜的光线,站着一个身影。
一身素净到极致的月白色襦裙,没有任何绣花滚边,料子是最普通的细麻,洗得微微发旧,却浆洗得挺括服帖。腰间系着一条同样素色的深青丝绦,将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简单的圆髻,只用一根毫无雕饰的乌木簪子固定。通身上下,再无半点珠翠。
然而,这份极致的素净,却如同寒潭冷月,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脸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肤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如同上好的宣纸。眉形秀逸,如同远山含黛,却微微蹙起,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郁。一双眸子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幽深不见底,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浴桶中赤裸着上身的陆子铭。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怯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审视账簿般的冷静,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强行压抑的疲惫。
她的出现,如同在喧嚣混乱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冰水。连一直滔滔不绝讲述“腌人”神效的邓玉函,都下意识地住了口,目光带着纯粹的惊异看向门口。孙太医更是捻着胡须的手都忘了放下。
陆子铭浸泡在滚烫的盐卤中,身体僵住。他看着那张脸,那张在丙字库幽暗账房灯下见过无数次、此刻却因褪去男装而呈现出惊心动魄清冷轮廓的脸。是那个寡言少语、算盘打得又快又冷的“沈账房”!
“沈…沈墨璃?”陆子铭的声音带着水汽的嘶哑和难以置信。
少女的目光在他肩窝那处依旧狰狞、被灰绿色药膏覆盖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蜻蜓点水。随即,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他浸泡在浑浊盐卤中的胸膛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他胸口位置,那枚在灰绿色污水中若隐若现、毫无光泽的圆形轮廓上。
她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终,她只是用一种清冷平稳、如同珠落玉盘般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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