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宋先生的疲惫男子这才缓缓收回落在灯火上的目光，转而淡淡扫了一眼棚内满地狼藉、尤其那染血竹床和陆子铭那张死寂的脸。他的眼神如同古井，无波无澜，在陆子铭捏着蜡块的手指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挪开，落到章将军脸上。
“偶然路过，听到动静。惊动了章将军，恕罪。”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份令人心烦的疲惫腔调，慢悠悠地道，“既是兵部办差，查账交割，天经地义。”他话锋一转，目光却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陆子铭那张沾血的脸和他脚边那本薄册，“不过章将军，你这兵丁下手也忒粗莽。地上这些物件，既有官家印信痕迹，又溅了人血污秽，他瞥了一眼章将军下意识攥紧的拳头…就这么胡乱抓取，若是碰错了、损毁了关键票根凭据…回去兵部大堂，怕是阁老面前…也说不过去？”
“票根凭据？”章将军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宋先生这番话轻飘飘，落在耳中却重逾千斤！阁老面前…他不敢想象！
他惊疑的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本素色薄册！凭据？他先前认定是兵部文书的册子？还是那几本普通的登记册？这姓宋的…到底意指何物？！
气氛骤然绷紧！
就在章将军惊疑不定，兵丁们不知所措之时！
“嗤——！”
极其轻微、仿佛幻听般的轻响在陆子铭背后响起！如同滚烫的铁签刺入冰冷蜡油！那盏在风雨中本就摇曳欲熄的油灯，灯焰如同被无形之手猛掐了一下，骤然剧烈抖动，颜色由昏黄瞬间转为一种诡异浑浊的青白！随即……
“轰！” 一道惨绿与幽白交织的冷光混合着滚滚油腻黑烟猛地从灯口爆发开来！像一只无形巨口喷出的毒焰！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窝棚！
浓烈刺鼻、带着酸腐油脂烧焦的恶臭和某种仿佛陈年淤塞下水道被打通后的浓烈腥腐气浪轰然炸开！呛得刚进来的宋先生都猛地皱眉后退一步，以袖掩口！两个离得最近的兵丁更是猝不及防被扑面而来的怪味浓烟灌入鼻孔！ “呕…”一声忍不住当场干呕，弯下了腰！
混乱再次爆发！
怪异的绿白冷光只闪了一瞬便彻底熄灭！但那股混合着烧焦油脂和腐烂淤塞千年污秽的浓烈恶臭却如同实质，在窝棚里翻滚弥漫！呛人刺鼻至极！
“咳咳咳…呕！”
“什么鬼东西！呕——！”
棚内棚外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烟雾呛得弯腰咳嗽，眼泪鼻涕横流！视线瞬间被浓稠的油污黑烟所干扰！
在这片混乱与呛咳的掩护下！
陆子铭动了！
他动得如同鬼魅！没有一丝多余声响！吊着的左手没有参与，唯有沾着污血的右臂迅捷如同撕开夜色的寒刃！在那浓烟臭气骤然扩散、刺得所有人都本能闭眼后退的刹那间！他前倾的身体顺势带动右臂精准下探！手掌在地面泥污中猛地一抄！
没有去抢地上那本被无数目光锁定的素色薄册！
他的指尖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捻起——滚落在那只被踩瘪的鸡腿旁边、一块形状不规则、比拇指略大、表面凝着暗色污渍和薄薄油脂的、黑乎乎油腻腻的硬块！ 入手冰冷坚硬，带着一股鸡腿馊腻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东西入手瞬间，没有丝毫停留，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贴着地面的角度，借着呛咳混乱爆发出来的力量推搡，闪电般后掠！
动作行云流水，却又带着刻意扭曲身体轨迹的怪异姿态，如同泥鳅般从捂嘴咳嗽的兵丁与章将军之间的狭窄缝隙中滑过！
待那瞬间爆发的恶臭浓烟散去少许，众人恢复视力的刹那！陆子铭已经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依旧垂着血污凝固的头。只是原本空着的右手手心紧攥着，指缝里露出一点黑乎乎的油腻物事，像一块最寻常不过的、沾了油的馊鸡骨头。
只有站在他斜后方、一直死盯着那本薄册的王富贵，胖脸扭曲成见鬼般的表情！他刚才分明看到陆爷闪电般扑下！目标是…鸡腿？！地上那本就恶心的卤鸡腿？！
“咳…咳…什么东西！那灯…”章将军强忍呕吐感，声音都劈了叉，铁青着脸看向那盏已经彻底熄灭、只剩灯口乌黑冒烟的油灯残骸。
“这窝棚…太腌臜了…”宋先生也呛得眼角含泪，语气中的疲惫更重了，挥挥手似要驱散那些味道，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陆子铭攥紧的右手。当看到他指缝里漏出的那点肮脏油腻的玩意儿时，宋先生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眉头不易察觉地深深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又难解的东西。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那盏破灯，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遥远的记忆，眼角的疲惫纹路都加深了几分。
“章将军，您看……” 一个被熏得满眼泪的兵丁苦着脸请示。
“收拾了！把那死人也抬走！别污了地方！”章将军恼怒地一挥马鞭，被这恶臭刺激得更加暴躁，指向地上那本薄册和那些沾泥的签单，“把这些收走！清点！带回兵部核验！陆子铭，你的人，都给我看好！一个都别放跑！” 他最后阴冷地剜了一眼陆子铭那张依旧沉寂如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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