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场秋风吹到长白山余脉,凉劲儿直往骨头缝里钻。天刚蒙蒙亮,乳白色晨雾浓得化不开,缠在墨绿林海上头,活像给连绵群山蒙了层阴森森的尸布。
曹家两间矮趴趴的木刻楞院儿里,一小队人闷头站着,没一个吭声。
老烟爷曹青山还是老打扮:穿件洗得赛白纸的旧棉袄,腰里别着锃亮的铜烟袋锅子,还有个说要饭都得带着的酒葫芦,肩头斜挎杆老猎枪,枪身裹着油布,整整齐齐。他那只独眼没啥波澜,眯缝着跟老豹子瞅猎物似的,盯着通往后山林场的荒草径。手在烟袋锅里按了撮焦黄烟丝,没点,只凑鼻底下闻了闻。
白栖萤——白二姑,穿身利落蓝布衣裳,后脊梁背着鼓囊囊的帆布包,里头叮当乱响,装着她那堆宝贝法器和认不全的草药。小丫头脸上没惧色,反带着初生牛犊的兴奋,东张西望,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王铁柱跟临打仗似的,退伍带的军用背包塞得冒尖儿,腰里别着磨得锃亮的军匕,手里攥根白蜡木棍子,眼神跟鹰似的,不停的扫视雾蒙蒙的林子,活像随时有东西要扑出来。
曹蒹葭最是沉静。挎着盖蓝印花布的竹篮,里头装着干粮、咸菜疙瘩和应急药瓶。穿身素净碎花棉袄,往那儿一站,就跟林子里的白桦树似的,跟周围浑然一体。
陈岁安站在中间,跟个多余的似的。身子骨还没从那阴寒劲儿里缓过来,脸白得跟纸似的。可瞅着眼前这几个人,特别是曹蒹葭那清亮的眼睛,透着股子劲儿,他心里那点爷们儿的血性总算被激了出来——总不能总让人护着当累赘。
爹娘一大早赶过来。娘李秀兰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塞给陈岁安枚红绳系着的乾隆通宝,边儿都磨得溜光:“安儿,这是你奶奶走前偷偷塞给我的,说紧要关头能……能挡一挡。你贴身收好,别丢了!”
铜钱带着娘的体温落进陈岁安手心,沉甸甸的,倒真像揣了团暖烘烘的火,把骨头缝里的凉气驱散了些。
“走吧。”曹青山终于出声,嗓子哑得跟烟熏了几十年似的。率先迈步踏上荒草径,众人互相瞅了眼,默默跟上。
越往林子里头越黑,光线跟被揉碎了似的。两边全是红松柞树,树冠叠得密不透风,跟把天都捂上了。脚下腐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噗嗤噗嗤”响,散出潮湿烂木头混着土腥气的味儿。
起初还能听见几声鸟叫,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四周死静得瘆人,只剩粗重的喘气声和踩腐叶的响动。雾气不单没散,反倒更浓了,黏糊糊跟能攥出水似的,十步开外白茫茫一片,啥都瞧不真切。
“这雾不对劲。”曹青山突然停住脚,独眼警惕扫视四周,“太浓,邪性……你们再闻闻,有股子腥气。”
陈岁安使劲抽了抽鼻子,除了腐叶味,还真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跟野兽窝似的腥臊气。
白栖萤立马从背包里掏出把淡黄色粉末,手腕一抖撒向空中。奇了,那粉末在雾里竟闪着微弱荧光,跟受了惊的萤火虫似的忽明忽暗。“是障眼法!”她脆生生喊,“有仙家施法,不想让咱过去!”
话音刚落,四周“窸窸窣窣”响成一片,轻得跟无数小脚踩腐叶似的,从四面八方往他们这儿围。
王铁柱反应最快,“噌”地抽出腰间匕首,反手攥紧,身子微躬摆出防御架势,低吼:“有东西!凑紧点!”
浓雾跟活了似的翻滚,灰白色深处突然亮起一双双绿豆大的绿眼睛。一双、两双、十双……密密麻麻把他们围在中间。
紧接着,一只只黄鼠狼从雾里钻出来。大小不一,毛色黄褐都有,全跟人似的直立后腿,前爪袖着手垂在胸前。眼神哪是野兽的懵懂?分明带着怨毒和狡黠。
为首那只体型大一圈,毛色深褐油光水滑,左边耳朵缺了块豁口。它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竟用人话尖着嗓子说:“曹青山,白仙芝的侄孙女,还有陈老狠的孽种……哼哼,好,省得俺们一个个找!”
曹青山面沉似水,上前一步抱拳:“黄三爷,多年没见,别来无恙?”
那黄三爷冷笑一声,缺耳抖了抖:“曹瞎子,少来这套虚的!今儿个,要么交人,要么你们几个都给这小崽子陪葬!”
话音落,周围几十只黄仙齐齐往前凑了一步,绿眼睛里凶光更盛,嘴里“嘶嘶”威胁。
陈岁安知道躲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那阴寒劲儿压下去几分,硬着头皮站到曹青山身边:“我就是陈岁安。要是爷爷当年对不住黄家,欠了债,我认!我偿!但求黄三爷给个机会,证明我们陈家人不全是忘恩负义的!”
黄仙群里爆发出一阵刺耳尖笑,黄三爷咧开嘴露出尖牙:“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崽子!说几句漂亮话就想抵十八条人命?你爷爷偷俺太爷内丹,害俺黄家修为大损、子孙凋零!这血债拿啥还?!”
“不对!”白栖萤掏出本油布包着、边角磨得泛黄的手札,“我姑奶奶查了几十年!手札写得明白,当年事有隐情!偷内丹的可能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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