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舍里的孩子们年纪相仿,大多是七八到十来岁的光景。
有几个是同村结伴而来的,早就熟络得很,凑在一处低声说着家常,时不时冒出两句笑;
也有初来乍到的,怯生生地坐在床沿,眼神在人群里溜来溜去,想搭话又有些不好意思。
整体瞧着,倒是一派平和融洽,毕竟往后要在这屋里同吃同住许久,谁也不愿一开始就结下嫌隙。
可这份融洽里,偏有一道身影显得格外扎眼。
陈耀祖刚整理好衣襟,眼角余光就瞥见了隔壁床铺——方才忙着收拾东西,竟没细看。
这一看,他不由得挑了挑眉:那铺盖哪是寻常人家的物件?
被面是光滑的湖蓝色缎子,绣着暗纹的缠枝莲,摸上去怕是能滑出水来;
被子鼓囊囊的,瞧着就蓬松柔软,定是上好的棉絮填充。
这等规格的床品,别说乡下孩子,就是镇上县里家境殷实的商户,也未必舍得给孩子带到学堂来。
更奇的是,那缎面被子里裹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一抽一抽地动,伴着“呜呜咽咽”的哭声,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那哭声不大,却黏黏糊糊的,在这相对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引得不少孩子偷偷侧目,眼神里满是好奇。
陈耀祖正纳闷,旁边忽然凑过来个小脑袋。
这孩子约莫六七岁,脸盘偏长,眉眼鼻子挤在一处,算不上周正,却透着股机灵劲儿。
他瞅着陈耀祖一脸探究,自己先按捺不住,压低声音搭话:“你好,我叫周浩,马家村的,就住你斜对过。”
“我叫陈耀祖,陈家村来的。”陈耀祖笑着应道,心里猜着这小家伙定是要讲些什么。
果然,周浩左右看了看,往他跟前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你隔壁这位,可是咱们县王财主家的小孙子,叫王富贵。刚才被家丁送来时,哭天抢地的,到现在就没停过——你说他哪来那么多眼泪?”
他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听说以后家里会天天有人给他送衣裳饭菜,连茶水都是温好的,这般伺候着,还哭个啥劲?”
陈耀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县里首富家的少爷。
只是这般家境,住得又不远,何必来学堂遭这份罪?
他正想着,那被子里的哭声忽然一顿,接着冒出“嗝、嗝”的动静——许是哭太久,竟打起嗝来。
那嗝声又急又响,一下下撞在被子上,听得人都替他憋得慌。
被窝里的王富贵正哭得昏天暗地。
他自小在蜜罐里长大,阿爷疼、阿奶宠,丫鬟小厮围着转,要颗糖都有人巴巴地剥好纸。
昨儿个阿爷突然说要送他来学堂住,说是“磨磨性子”,他当即撒泼打滚,哭得阿奶直抹泪,可阿爷眼一瞪,谁也不敢求情。
如今被扔在这满是“小泥猴”的屋子里,连个递帕子的人都没有,越想越委屈,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偏这时又打起了嗝,一下下顶得他胸口发闷,眼泪都呛了回去。
他实在受不住,猛地掀开被子,露出张白白胖胖的小脸——眼睛哭得红肿如桃,鼻尖通红,嘴角还挂着泪珠,瞧着可怜兮兮的。
他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一头扎到窗边,对着外面的风大口喘气,可那嗝像是生了根,“嗝、嗝”个不停,反倒让他更难受了。
一难受,委屈劲儿又涌上来,眼泪混着嗝声,哭得更凶了。
屋里的孩子们原本各有各的心思,有的兴奋于新环境,有的偷偷抹着想家的泪,此刻却都被这连绵不绝的哭嗝声搅得心烦。
几个性子躁的皱紧了眉,嘴都撅得能挂油壶,若不是看他穿着讲究、不像好惹的样子,怕是早有人跳出来嚷嚷了。
陈耀祖离得最近,那“魔音贯耳”的滋味最是真切。
他瞧着王富贵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没什么经验。
便从自己的竹编食盒里拿出个粗瓷小杯,又取过装水的大竹筒,倒了满满一杯递过去:“试试这个,大口咽下去,说不定就不打嗝了。”
王富贵泪眼朦胧地抬眼,瞅着那粗陋的杯子,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他在家用的都是细瓷描金盏,哪见过这等玩意儿?
可那嗝实在太折磨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抽抽噎噎地接了过来,捏着鼻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刚放下杯子,陈耀祖已又倒满一杯,他也不矫情了,连着灌了三大杯,直到肚子都有些发涨,那烦人的嗝竟真的戛然而止。
王富贵愣了愣,低头摸了摸肚子,又抬头看向陈耀祖,红肿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他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哑:“谢……谢谢。”
说完,也不等陈耀祖回应,便又一头扎回被子里,继续他的“伤心大业”。
只是这回,许是没了嗝声的搅扰,他哭得安静了许多,只被子微微耸动,再没发出让人烦躁的声响。
陈耀祖看着那缎面被子又恢复了“小山”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小少爷,倒也还算有些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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