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乘月拿起玉笛,笛身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她对着夕阳调整了下呼吸,唇瓣轻抵笛孔,悠扬的《犬魂》再次响起。
这次的笛声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有老杨追忆将军时的哽咽,有亓官龢埋种子时的虔诚,还有海风卷着浪沫的咸涩。音符像被拉长的丝线,缠绕着墓碑上的照片,缠绕着新翻的泥土,缠绕着天边那抹橘红,把整个墓园都裹进了温柔里。
亓官龢蹲在毛豆的墓碑前,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根狗尾草,绒毛蹭着掌心痒痒的。他跟着笛声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是年轻时哄自家毛豆睡觉的调子,哼着哼着就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
老杨靠在将军的墓碑上,独腿伸直了些,军绿色褂子被风吹得鼓起来。他闭着眼睛,手指在碑面上慢慢划着,像是在数将军耳尖的绒毛。笛声钻进耳朵时,他仿佛又看见那年沙漠里,将军叼着水壶朝他跑来,舌头耷拉着,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不知乘月吹奏到动情处,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阿福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夕阳,老狗趴在她脚边,呼吸越来越轻,最后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像要把一辈子的依恋都装进去。玉笛上的缠枝莲花纹被指腹磨得发亮,像是阿福蹭过她手心的温度。
笛声渐渐低下去,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里时,远处的渔船刚好驶过海平线,只留下道淡淡的船影。
“该回家了。”老杨慢慢站起身,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老婆子该等急了。”他看了眼将军的墓碑,又看了眼毛豆的小坟包,“明天再来看你们。”
亓官龢也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我送您到路口。”
“不用不用,”老杨摆摆手,“你忙你的,我自己能走。”他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往栅栏口挪,军绿色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段不肯弯折的脊梁。
不知乘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大爷,明天我还来吹笛子。”
老杨回头笑了笑,豁了牙的牙床漏着风:“好,我把将军的照片擦亮点。”
等老杨的身影消失在山岗拐角,亓官龢才转头对不知乘月说:“姑娘,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我送你出去吧。”
“谢谢亓官师傅。”不知乘月点点头,跟着他往墓园外走。晚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脚踝上条细细的红绳,绳上拴着枚小小的狗爪印银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有脚步声踩在狗尾草上的窸窣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浪涛声。走到栅栏口时,亓官龢忽然指着那丛被赵老板踩倒的狗尾草:“过两天就站起来了,这东西贱命,压不死。”
不知乘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有几株歪歪扭扭地昂着头,绒毛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这个您拿着,是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今天杨大爷怕是要疼上几天。”
亓官龢接过来,瓷瓶冰冰凉凉的,还带着股草药香:“这怎么好意思……”
“您替我给杨大爷就行。”不知乘月笑了笑,转身往山那边走去。月白色的长裙在夜色里像团流动的光,渐渐融进民宿的灯火里。
亓官龢站在栅栏口,捏着手里的瓷瓶,看了会儿远处的海面,又回头望了眼墓园深处。月光洒在墓碑上,照片里的将军耳朵依旧竖着,像是在替他守着这片安静的土地。
他转身回了小木屋,把瓷瓶放在桌上,又从墙角拖出块木板,借着月光在上面刻字。刻的是“毛豆之墓”,笔画慢慢悠悠的,刻完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在旁边添了丛小小的狗尾草。
窗外的风还在吹,栅栏“吱呀”的呻吟混着海浪声,像首永远唱不完的安眠曲。墓地里的狗尾草种子在泥土里悄悄鼓胀,等着破土而出的那天,长成片绿色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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