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短暂的喧嚣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伤兵营早已人满为患,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着,几乎令人窒息。甄宓(方晴)带领的医护队如同精密的齿轮,在拥挤嘈杂、呻吟不绝的营帐间一刻不停地运转。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烧酒(消毒用)气味。几名医护正合力按住一个腹部被长矛贯穿的年轻士兵,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脸色蜡黄,气若游丝。甄宓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她快速用煮沸过的麻布清理伤口,双手稳定,没有丝毫颤抖,准备进行一场九死一生的肠管复位缝合。旁边,一个断了腿的军士死死咬着一根木棍,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抽搐,两名医护死死按住他,准备进行截肢手术。地上堆满了染血的纱布和断肢,如同地狱的柴薪。连日高强度的救治和药品的严重短缺,让甄宓的脸上也染上了无法掩饰的憔悴,那双外科医生的手,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的沉重。
“夫人!城西又下来一批重伤员!二十多个!”一个满脸烟灰、手臂简单包扎着的传令兵冲进营帐,声音带着哭腔。
甄宓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抬头,声音穿透营帐的嘈杂,清晰而果决:“按伤情轻重分置!优先处理大出血和气绝危险者!告诉城上,尽量别再送伤者下来,我们的药……”她顿了一下,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我们的医护,快撑不住了。”
传令兵看着眼前如同人间炼狱的景象,看着这位白衣已被血污浸透大半却依然挺直脊梁、指挥若定的“神医夫人”,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冲了出去。
而在这座被血与火煎熬的孤城地底深处,一处阴暗、干燥、由原本储存杂物的地窖临时改建的秘密仓库内,气氛则与城头的悲壮、伤兵营的惨烈截然不同。这里空气浑浊,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破旧的木架上,稀稀落落地摆放着最后几十个早已密封好的黝黑陶罐——这是代郡仅存的霹雳火。几个工坊的老匠人蜷缩在角落,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陶罐外壳,眼神空洞地看着跳跃的火苗。他们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赶制出来的“凶器”,大半已在白天的城门血战中化为灰烬和敌人的血肉。火药原料早已耗尽,连硝土都刮不出来了。这些罐子,就是代郡最后能发出的几声不甘的咆哮。一个年轻工匠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刺耳。领头的老匠师摸索着,将最后一点掺杂了大量杂质的黑火药粉末小心翼翼倒进一个空竹筒,仔细封好口,这连塞炮眼都不够的可怜分量,是他能为这座城做的最后一件事。
黎明前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浓得化不开。城外的胡营中,代表着集结号令的苍凉牛角号又一次撕裂了寒夜的死寂!
“呜——呜——呜呜呜——!”
比昨日更加低沉、更加悠长、带着一种末日审判般的沉重。
城楼上,一夜未眠的张辽和关羽同时打了个激灵,猛地扑到垛口。借着初露的微弱天光,两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城外的旷野上,不再是杂乱的冲锋队列。一支前所未见、装备惊人的胡人重步兵方阵,如同黑色的移动森林,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城墙压来!他们身披厚实的皮甲,不少关键部位还镶嵌着大块的铁片,手中不再是弯刀,而是长达丈余的沉重长枪,枪尖密密麻麻,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盾牌也比寻常胡兵大上一倍,厚重结实,连成一片钢铁的壁垒。在这支重步兵方阵之后,是数量更多的、如同蚂蚁般扛着云梯的普通步兵。更远处,几架新打造的、更加笨重庞大的攻城锤,在无数犍牛的拖曳下,如同移动的攻城塔,缓缓碾过覆雪的冻土,发出令人心悸的隆隆声!
“重甲步兵?!”张辽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从未在草原胡人中见过如此大规模、装备如此精良的重步兵方阵!这绝非游牧部落的传统战法!这分明是融合了汉军城池攻防精髓的造物!
关羽的丹凤眼中也燃烧起前所未有的凝重火焰,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好个拓跋力微!好个猗卢!居然学得如此之快!此阵,专为破我坚城而来!”
“弩炮!给我对准那重甲方阵!射!”张辽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
城头仅存的几架床弩发出沉闷的弦响,粗大的弩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缓缓推进的胡人重甲方阵!然而,效果微乎其微!大部分弩枪撞在那厚实的、连成一片的巨型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溅起几点火星便被弹开!偶有射穿盾牌缝隙或命中甲士的,也只是让那黑色的森林略微晃动一下,倒下的个体瞬间就被后方涌上的士兵填补,整个方阵依旧如同缓慢移动的铁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不断逼近!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士兵的心头。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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