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细密的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代郡古老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尖啸。城墙之下,是拓跋力微大营连绵的毡帐,如同深秋草原上蔓延的腐败苔藓,覆盖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冻硬土地。篝火星星点点,炊烟低垂,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的腥臊、皮子燃烧的焦糊,以及数万人聚集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城墙上,“魏”、“袁”、“刘”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绷紧的旗面如同濒临断裂的弓弦。城墙的每一块条石都浸透了暗红色的冰渣,那是连日惨烈厮杀留下的印记。关羽带来的刘备军劲弩兵已迅速补入城防,沉重的蹶张弩架在加固的垛口凹槽内,冰冷的弩臂反射着天光,弩手们沉默地检查着机括,将一支支三棱透甲重矢插入触手可及的箭槽。然而,城上守军的眼神深处,那抹因援军抵达而短暂升起的微光,正被更深的疲惫和焦虑所取代。
刚刚结束的又一轮攻城如同滚烫的铁水浇过城头。拓跋猗卢调来的重甲步卒方阵,如同移动的黑色铁壁,顶着猛烈却收效甚微的箭雨和落石,硬生生抵近城墙。丈余长枪形成的密集死亡森林,一度在城头多处撕开裂口。虽然凭借滚油、火罐和关羽、张辽亲自堵口血战,最终将胡兵赶了下去,但代价惨重得令人窒息。
“清点!快!”张辽的声音嘶哑,铁甲上的冰霜凝结了新的血迹。他靠在一处被砸出豁口的箭垛后,胸膛剧烈起伏。
“报将军!”副将王校尉奔来,脸上烟灰混着汗水,嘴唇干裂,“弩箭!弓矢所剩不足一成!滚木礌石彻底耗尽!火油……火油最多再支撑一轮!霹雳火……地窖里只有最后四十罐了!”
关羽手抚长髯,丹凤眼扫过城墙下堆积如山的胡兵尸体和散落的断裂云梯,又看向自己带来的弩兵箭囊——也已空了大半。他带来的万支弩箭,在这几天的血战中如同投入无底深潭,迅速消耗殆尽。城下,胡营中隐隐传来新的号角声和沉重的撞击声——那几架攻城锤又在加固了!拓跋力微的战争机器,根本没有停歇的迹象。
“拆!所有能拆的木头,门板、房梁,拆下来做滚木!”张辽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斩钉截铁,“城下尸体上的箭矢,组织死士趁夜下去给我抢回来!火油省着用,霹雳火……留着对付攻城锤!”他的命令带着绝望中的狠厉。代郡,这座孤城,如同即将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困兽。
同一时刻,代郡城内,一处临时征用的富商宅邸被改造成了庞大的野战医院。浓烈的血腥味、草药味和刺鼻的烧酒(消毒用)气息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呻吟、压抑的哭泣、医官短促的指令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地上铺着的草席早已被污血浸透成黑褐色,触目惊心。
甄宓(方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正全神贯注地进行一场截肢手术。一名年轻士兵的右腿被攻城锤崩飞的巨石砸得粉碎,伤口血肉模糊,污染极其严重,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坏死。高烧让他神志不清,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两名医护死死按住他仅存的左腿和臂膀。没有麻沸散,条件简陋到极致。
“止血带扎紧!酒精再次冲洗创面!”甄宓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她手中特制的、刃口尽可能锋利的短刀没有任何犹豫,沿着她预先划定的切割线快速而精准地切入。肌肉和筋腱被分离,腿骨在锯子刺耳的摩擦声中被截断。鲜血再次涌出,又被用煮过的粗布迅速压住。她的动作快而稳,最大限度减少伤者的痛苦和失血。汗水顺着她的鼻尖滴落,砸在士兵扭曲的脸上。
“脉象更弱了!甄大夫!”旁边负责把脉的年老医官声音发颤。
“大蒜浸液!快!”甄宓头也不抬。一名医护急忙递上一个粗陶罐,里面是浑浊的、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液体——这是甄宓凭借记忆,尝试用本地能找到的大蒜捣碎浸泡高度烈酒提取的粗陋抗菌剂。她迅速用煮沸过的细麻布蘸取浸液,仔细涂抹在创面的每一处暴露组织上,尤其是那些发黑坏死的边缘,希望能遏制那可怕的、迅速夺走重伤员生命的“战场瘟神”(疑似坏疽或严重厌氧菌感染)。这是绝望中的尝试。
“缝合针,羊肠线!”她伸出手。没有时间犹豫。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成,打结剪断,甄宓才直起几乎僵硬的腰背,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没有去看那截被移走的残肢,目光只停留在士兵那因失血过多而蜡黄的年轻脸庞上。她用干净的布巾沾着温水,仔细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冷汗。
“能不能活,就看明天了。”甄宓的声音带着深重的疲惫和对命运的无力感。她转向身后同样精疲力竭的医护们,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器械再次煮沸!处理下一个!记住,我们的手,就是他们最后的生机!快!”
许都,武库坊。
冬日的阳光透过高窗,斜照在庞大工坊内弥漫的灰尘上,形成一道道光的通路。这里没有北境的寒风与血腥,却充斥着另一种震耳欲聋的喧嚣——那是钢铁的碰撞、磨轮的嘶鸣、鼓风炉的咆哮交织成的宏大乐章。空气中弥漫着铁水、淬火液、汗水混合的独特味道,灼热而充满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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