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一声轻轻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孙权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孙若薇走到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学着他的样子,凭栏远眺。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年轻而充满锐气的侧脸轮廓。“航海院的差事,女儿接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您的雄心…女儿明白。”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父亲那在暮色中显得异常刚毅的侧影,“海西黄金航线,若真能打通,确实能带来泼天的财富,让江东有抗衡中原、甚至超越的资本。这,是您要的,对吧?”
孙权依旧沉默,只是背负的双手微微握紧。女儿的话,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剖开了他宏大战略下最坚硬的核心——利益与力量。
孙若薇的声音在江风中清晰起来,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透彻:“但女儿接下这份差事,不只是为了黄金,更不是为了去画一条新的、指向别人疆域的虚线。”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眼前这壮阔的江海之气都吸纳入胸,“女儿想知道的,是那‘昆仑海角’的风暴到底因何而生?那从未见过的海兽有何习性?那‘日落之海’是否真的无边无际?前人未曾标注的海岛之上,是否有新的草木鸟兽?还有……”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迷茫,却异常坚定,“那所谓的‘食人生番’,是否真如古籍所言?他们…为何食人?又是否…有我们所不知的智慧?”
她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直视着父亲深邃的眼眸,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头、甚至困扰着所有江东新生代的问题:“阿爹,我们江东的血脉,是仅仅为了掠夺和征服而注入这艘航向未知的巨舰吗?还是说…它更应该承载着看清这世界真正模样的渴望?女儿想要的,是‘知道’,是‘看见’,远胜过黄金本身。”
江风骤然猛烈,卷起两人的衣袂。
孙权猛地回头,女儿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求知欲,像一道强光,刺得他心神一震!
这眼神…何其熟悉!
曾几何时,他林风的灵魂深处,不也燃烧着同样的火焰?为一个精妙的战术配合,为一个极限的扣篮角度,为一个打破记录的精准数据而彻夜难眠!那时的世界,只有探索的纯粹快乐和对未知边界的挑战欲!
然而…从何时起?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建业城,掠过那些依附着江东海权、财富急剧膨胀、正悄然改变着江东社会结构的海商巨室和新兴的“海权贵族”府邸。财富、权力、制霸的蓝图…无数冰冷的现实如同深海暗流,无声无息地裹挟着他,让他离那份最初的纯粹越来越远。
这份纯粹的探索之欲,于江东的未来,是福?还是祸?
对于孙若薇的疑问,他竟一时无言。
就在这父女无言对视,江风低啸的微妙时刻,一名身着航海院低级文吏服饰的亲信,脚步急促却无声地登上高台,在数丈外单膝跪倒,双手高捧一份细小的铜管密报,声音压得极低:
“主公!飞鸽急讯!发自…洛阳!”
孙权眼神骤然一凝!洛阳?那是曹操势力严密掌控的核心!
他疾步上前,一把抓过铜管,指尖发力拧开封蜡。倒出的并非纸张,而是一小条卷得极紧的、浸了特殊药水以防腐防潮的细密帛书。他迅速展开,借着最后的天光扫视。
帛书上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孙权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
“北地谤文起,指新学海权为妖异,惑乱江东。推手疑深,或涉司马。江东新贵,有通邺者泄新图于北。航路图秘,恐危!”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针,刺入他的雄心!
谤文起于北地?直指江东立国之基的新学与海权为妖异?
推手疑涉司马懿?那个在邺城阴影下、连曹操(林风)那等人物都忌惮三分的毒蛇?!
更致命的——江东内部,新崛起的、依附着海权攫取财富的“自己人”中,竟有通敌泄密者?!连视为最高机密的“昆仑海角航路”图谋都可能泄露?!
一股混杂着暴怒、惊悸与被背叛的冰冷寒意,瞬间从孙权脚底直冲天灵!他捏着帛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咯咯作响!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受伤的猛兽般扫视着暮色中灯火渐起的建业城。那些辉煌的府邸灯火,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闪烁着不祥的、背叛的幽光!
他苦心孤诣筑起的海权巨厦之下,基石竟已开始被无形的蛀虫和来自北方的恶意所侵蚀?!自己人!还是自己人!
“阿爹?”孙若薇敏锐地察觉到父亲身上瞬间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和巨大震动,惊疑地轻声呼唤。
孙权没有回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张浸满了警示与危机的帛书,一点一点地攥紧在掌心,直至它化为齑粉。粉末被江风吹散,消失于沉沉暮色。
他望着女儿那双依旧清澈、充满探索欲、却尚未被这庞大阴影彻底笼罩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复杂情绪,如同这沉入黑夜的江水,无声地淹没了他。
海图之上的征途,尚未扬帆,风暴已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席卷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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