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眼中的探究更深了。他不再坚持，沉默地点点头，身体微微放松，靠回冰冷的石壁。肋下的钝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惊险，更提醒着他眼前这个自称肖雯雯的女子的神秘莫测。那枚“药丸”带来的奇迹般的恢复速度，绝非寻常医者所能拥有。她究竟是什么人？孙思邈的弟子？为何会出现在洛阳，又偏偏在那种时刻出手救下他们？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心中翻滚。他闭上眼，竭力平复气息，将所有的震惊和疑问暂时压下。无论她是谁，救命之恩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女子，或许并非偶然出现在他的命运轨迹之中。
简陋的土炕上，小女孩在昏睡中发出一声不安的呓语。老妇人赶忙过去轻轻拍抚。肖雯雯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似乎落在小女孩身上，思绪却早已越过这低矮的茅檐，投向此刻必然已经察觉异常、正在扫描历史数据流的时空管理局中央数据库。植入体内的微型警报器毫无动静，如同蛰伏的毒蛇。但这沉默本身，反而更令人心惊。
阳光艰难地挤过窄小的、糊着发黄油纸的窗户格子，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投下几块黯淡的光斑。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只有缕缕青烟带着草木灰的气味弥散在狭小闷热的土屋里。老妇人抱着刚刚喝完一碗稀薄米汤的小孙女，蜷缩在土炕一角，疲惫和惊吓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此刻已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李世民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泥墙，屈着一条腿坐在墙根下。肋下的疼痛在药效作用下已化为一种深沉的酸胀感，不再尖锐。他手里捻着一截枯草，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定着坐在他对面一块矮木墩上的肖雯雯。她的姿态依旧挺拔，即使在如此逼仄污浊的环境里，也如同松柏立于乱石之中。那份沉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肖娘子，”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持续的沉默和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但其中的郑重不容置疑，“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世民虽身无长物，但此恩必不敢忘。”他微微停顿，年轻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只是……世民心中有惑，不知当问否？”
肖雯雯抬起眼，迎上他锐利如鹰的目光。她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少年眼中燃烧的不仅是感激，更有一种对未知力量的强烈渴求和对她身份的不解。她轻轻颔首：“小郎君但说无妨。”
“娘子的药……”李世民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空空，但那残留的奇异暖流仿佛仍在，“见效之速，效力之奇，世民闻所未闻。便是宫中御医，恐怕也难及万一。”他紧紧盯着肖雯雯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任何一丝一毫的心绪波动，“娘子说是孙神医所传秘方？请恕世民孤陋，从未听闻神医有此等……近乎仙家手段的灵药。”他刻意加重了“仙家”二字，试探的意味昭然若揭。
肖雯雯神色不变。植入体内的语言逻辑辅助模块高速运作，筛选着最符合时代认知又留有解释余地的措辞。
“孙师之学，博大精深，岂是我等凡俗能窥其全貌？”她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敬仰，“此药名为‘续脉生机散’，乃家师倾数十年心血，采终南山深处九种奇珍异草之精粹，辅以特殊丹鼎火候炼制而成，药性极其霸道而温和，非濒死之症不可轻用。炼制不易，存世极少。”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世民依旧苍白的脸上，“今日见小郎君与小女娃伤势危重，不忍见死不救，才斗胆献出此药。若论及寻常医理，自然还是望闻问切、汤剂调和为正道。”
这番解释引经据典，提及了令人敬畏的孙思邈和神秘莫测的炼丹术，将药物的奇效归结于材料珍稀和炼制艰难，既抬高了“老师”的地位，又巧妙地避开了“仙术”的直接指控，还隐含了“药物珍贵，不可滥用”的信息。
李世民的眉头并未舒展。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丹鼎火候”这个充满道门色彩的字眼，这与他心中某些隐秘的猜测似乎隐隐相合。但他并未穷追猛打，而是话锋一转，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娘子今日出手，迅疾如雷，胆魄过人。面对凶悍军士，竟能……面不改色？”他回想起巷口那一幕，肖雯雯面对滴血的槊尖时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绝非普通山野妇人所能拥有。
肖雯雯眼神微动。看来不只是药物，她的反应也成了疑点。
“家师常云，医者父母心，胆气亦需壮。”她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道理，“山林采药，毒蛇猛兽出没无常；行医四方，更难免遭遇疾厄险阻。若无几分胆魄护持，何以济世救人？今日之事，情急救人，一时鲁莽冲撞了军爷，此刻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后怕的神情，巧妙地将其归因于医者的本能和救人后的自然反应。
这滴水不漏的回答，再次堵住了李世民的追问。他沉默下来，手中的枯草被无意识地捻成了碎末。眼前的女子，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每当你以为触及了她的边界，却发现那只是水面微澜。她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却又处处透着难以言说的神秘。孙思邈的弟子？或许。但仅仅是弟子吗？李世民心中的疑云非但未散，反而更加浓厚。
他不再追问身份，目光却转向了窗外。狭窄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对面同样低矮破败的土墙一角，和一小块被高墙分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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