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狗蛋没敢说考试的事。老栓正蹲在石缝旁看香椿树,树苗长了些,树干变粗了点,叶子舒展开,嫩生生的绿。这树能活。老栓的语气里带着点稀罕,石缝里渗出水珠,够它喝了。狗蛋看着爹的背,比去年更驼了,头发里的白丝也多了些,像落了层霜。
狗蛋突然说,我想好好念书。老栓回过头,愣了愣,然后咧开嘴笑了,皱纹挤在一起,像山路上的车辙。想念就念,家里有我呢。他从兜里掏出个野柿子,擦了擦递给狗蛋,甜,刚摘的。
从那以后,狗蛋像变了个人。天不亮就去教室,借着走廊的灯背课文;中午别人去食堂吃饭,他啃自带的冷馍,省下时间做习题;晚上宿舍熄灯了,他就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电池是从废品站捡的旧电池,凑合用。
李磊见他这样,嗤之以鼻:装啥用功?笨鸟就是笨鸟,再飞也飞不高。狗蛋没理他,只是把课本翻得更勤了,书角卷了边,他就用浆糊粘好,粘了一层又一层。
有回上数学课,老师讲一元二次方程,狗蛋听得云里雾里。下课铃响了,他追出去问老师,老师正忙着去开会,匆匆说了句问同学去就走了。他站在走廊里,看着别人说说笑笑地走过去,心里堵得慌。
回到教室,李磊正趴在桌上睡觉,口水淌在作业本上。狗蛋犹豫了半天,还是走过去,小声问:李磊,这道题你会吗?李磊揉着眼睛坐起来,瞥了眼他的作业本:不会,别烦我。说完又趴下了。
狗蛋只好自己琢磨,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直到天黑透了,他才在草稿纸上算出答案,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窗外的月亮升得高了,照在他的作业本上,亮堂堂的。
初二那年夏天,下了场暴雨,山洪冲断了山路。狗蛋周末回不了家,在宿舍啃干馍。老栓不知怎么绕了远路,背着个布包摸进了学校。他浑身湿透了,裤腿上沾着泥和草,手里的布包却裹得严严实实。给你带的菜。老栓解开布包,里面是个瓷罐,装着腌萝卜干,还有两个煮鸡蛋,家里的鸡下的,补补脑子。
狗蛋拿着瓷罐,手直抖。爹,你咋来的?老栓抹了把脸上的水,不在意地说:走山路呗,绕了点远,不碍事。后来狗蛋才从邻居嘴里知道,爹是摸着崖壁走了四十多里山路,摔了两跤,胳膊上划了道口子,血把袖子都染红了。
那天晚上,狗蛋把鸡蛋分给了李磊一个。李磊愣了愣,接过去没说话,剥开蛋壳咬了一口,蛋黄沾在嘴角,像块小金子。从那以后,李磊不怎么起哄了,有时还会把自己的习题册借给狗蛋看,虽然嘴上还硬:别弄坏了,这可是我爹托人从县城买的。
初三模拟考,狗蛋考了全班第十二名。班主任拿着成绩单,笑得眼睛眯成了缝:狗蛋,有进步!照这势头,考县一中没问题!县一中是全县最好的高中,听说考上的人,将来都能上大学。狗蛋把成绩单折好,塞进贴身的兜里,贴着心口,暖烘烘的。
中考那天,老栓特意杀了只鸡,炖了汤给狗蛋喝。别紧张,正常考就行。老栓往他碗里夹鸡肉,自己却啃鸡骨头,就算考不上,爹也不怪你。狗蛋喝着汤,眼泪掉进碗里,和汤混在一起,咸咸的。
等录取通知书那天,狗蛋在石缝旁蹲了一下午。香椿树长得比他还高了,树干笔直,叶子茂茂密密,风一吹,沙沙响。老栓拿着通知书从山下跑上来,手里的纸都抖了:中了!狗蛋,你中了县一中了!
狗蛋接过通知书,红色的字印在白纸上,亮得晃眼。他抬头看着香椿树,顶梢快挨着石缝上头的岩石了,岩石硬邦邦的,可树就是往上长,一点也不含糊。
去县一中报到那天,狗蛋背着新做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老栓卖药材凑的学费。走到镇上车站,李磊正站在车旁等他,手里拿着个崭新的笔记本:给你的,李磊把笔记本塞给他,脸有点红,我爹说,上高中得用个好本子。
汽车开的时候,狗蛋往窗外看,老栓还站在车站门口,手搭在眉上望。车越开越远,爹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个小黑点,最后被山挡住了。狗蛋低下头,摸着李磊给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字是红的,亮得很。
县一中比镇中学大多了,有图书馆,有实验室,还有篮球场。狗蛋第一次进图书馆时,站在书架前,眼睛都看直了——那么多书,比村里祠堂里的牌位还多。他借了本《数理化通解》,晚上在宿舍看,一看就看到半夜。
高中课程比初中难多了,尤其是英语,狗蛋连字母都认不全。英语老师是个年轻姑娘,姓王,说话柔柔的。她知道狗蛋基础差,就每天放学后留他在办公室补课,从字母开始教,一遍一遍地念,嗓子都哑了。
狗蛋,别急,王老师给他倒了杯热水,英语就像爬山,一步一步往上走,总能爬到顶。狗蛋捧着水杯,暖流传到心里。他想起后山的香椿树,石缝窄,它就慢慢长,岩石硬,它就绕着长,从来没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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