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芝把最后一枚盘扣钉在水绿色旗袍的衣襟上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她抬手揉了揉发酸的颈椎,目光扫过铺子墙上挂着的老挂钟——时针刚过下午四点,阳光透过木格窗,在熨衣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棉布与丝线混合的、淡淡的温软气息。
这是“秀芝裁缝铺”在巷子里的第二十三个年头了。铺子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米,进门左手边是裁布台,台面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放着几卷不同花色的布料,还有一把用了十几年的竹尺,尺身上刻着细密的刻度,边缘被磨得光滑发亮。右手边靠墙摆着两个衣柜,里面挂着做好的成衣,有给巷口张奶奶做的斜襟棉袄,有给隔壁初中生小雅改的校服裙子,还有几件款式新颖的连衣裙,是给偶尔从市区来的年轻姑娘做的。最里面是一张老式缝纫机,机身是暗棕色的木头,踩下去时会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像一首老旧却温暖的歌。
“林师傅,在家吗?”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
林秀芝抬头一笑,放下手里的针线:“是小雅啊,放学啦?裙子改好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小雅是巷子里老周家的孙女,今年上初二,个子长得快,去年买的校服裙子短了一截,上周拿过来让林秀芝帮忙接个裙摆。林秀芝从衣柜里拿出裙子,小雅接过,走进铺子角落的试衣间,很快就出来了,转了个圈,高兴地说:“刚刚好!林奶奶,您的手艺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接的。”
林秀芝上前帮她理了理裙摆,笑着说:“只要你穿着舒服就行。钱的话,还是跟以前一样,记在账上,等你爸妈回来再说。”
小雅家条件不算好,爸妈都在外地打工,平时跟着爷爷奶奶过。林秀芝知道这情况,每次给小雅做衣服或者改衣服,都很少当场要钱,总是说记账,可到了年底,大多也就不了了之了。小雅也懂事,每次来都会给林秀芝带点家里种的水果,夏天是西瓜,秋天是橘子,冬天是烤红薯。
“谢谢林奶奶!”小雅甜甜地说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走了。
看着小雅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秀芝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些。她想起自己的儿子陈阳,要是还在身边,今年也该有小雅这么大了。二十年前,陈阳才五岁,一场意外的高烧,因为村里的医生误诊,耽误了治疗,最后没能救回来。那之后,丈夫陈建国就像变了个人,整天沉默寡言,后来干脆跟着同乡去了南方打工,一去就是十几年,每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几天,平时很少打电话,偶尔打一次,也没什么话说,就那么沉默着,直到一方先挂掉电话。
巷子里的人都说林秀芝命苦,丈夫常年在外,儿子又没了,一个人守着这么个小裁缝铺过日子。可林秀芝不觉得苦,她觉得这裁缝铺就像她的孩子,每天摸着布料,踩着缝纫机,看着一块块布在自己手里变成合身的衣服,心里就踏实。而且,巷子里的人都很照顾她,张奶奶经常给她送碗热汤,李大叔会帮她修修漏雨的屋顶,就连隔壁开小卖部的王婶,进货的时候都会顺便帮她带点布料。
傍晚的时候,天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林秀芝正准备关门,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林秀芝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客气。
“我是,请问你是?”林秀芝疑惑地问。
“我是市医院的医生,我叫李伟。我们这里有个病人,叫陈建国,他说他是你的丈夫,现在他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需要家属签字,你能尽快过来一趟吗?”
林秀芝手里的竹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声音有些发抖:“你说什么?陈建国他……他怎么了?”
“病人现在情况不太稳定,正在手术室抢救,你赶紧过来吧,地址是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神经外科。”李伟的声音很急切。
挂了电话,林秀芝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和陈建国已经有三年没见过面了,去年过年他都没回来,只寄了两千块钱,附了一张纸条,说工地上忙,走不开。她以为他还像以前一样,只是不想回家,可没想到……
林秀芝定了定神,赶紧锁好铺子的门,拦了辆出租车,往市医院赶。一路上,她的手都在发抖,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陈建国年轻时的样子,浓眉大眼,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一会儿又想起儿子没了之后,他沉默的背影,还有这些年他在外打工的辛苦。她其实早就不怪他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两个人就这么耗着,耗了一年又一年。
到了医院,林秀芝按照医生说的地址,找到了神经外科的护士站。护士告诉她,陈建国还在手术室里,让她在外面等着。林秀芝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她拿出手机,想给陈建国的同乡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翻遍了通讯录,也没找到一个熟悉的号码。这些年,陈建国很少跟她提工地上的事,也没给她留过同乡的联系方式,她对他在南方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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