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控制室，林昭昭的手指在操作台上悬停了三秒，最终按下了“开始测试”的按钮。
陈露和小雨姐姐并肩坐在那两架并排的老式钢琴前。
琴凳是深褐色的榉木，边缘包着的铜皮磨得发亮——和二十年前那间地下练习室的琴凳，连木纹都复刻得一模一样。
林昭昭盯着监控屏，看见陈露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蜷缩，指腹压出的月牙白像被风吹皱的纸；小雨姐姐则把右手按在左腕上，那里戴着一串檀木佛珠，是她寻亲十年的习惯。
“温度18摄氏度。”
林昭昭对着耳麦确认，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声低沉持续，混着陈年木地板散发出的微潮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樟脑味——这是从陈露老家旧衣柜里取来的木屑，她上周整理妹妹遗物时说过，“妹妹总说琴房有股老木头和防虫丸的味道”。
那气味钻入鼻腔，带着时间沉淀的涩意，仿佛一扇尘封门被悄然推开。
背景音响起的瞬间，陈露的肩膀猛地绷紧。
那是一段模糊的电子音，像被水浸过的节拍器，“滴答、滴答”的节奏比正常慢了半拍，每一声都像踩在神经末梢上。
林昭昭盯着心率监测仪，数值从72飙升到98，又开始微微波动。
“那时候……”
陈露的声音轻得像蛛丝，在寂静中几乎听不见，“每天跳到凌晨……地板第三块会响，像有人敲门。”
她的指甲掐进琴键缝隙，指节泛白，指尖传来粗糙的木质触感，仿佛正踩回那个冰冷的夜晚。
小雨姐姐突然转头，佛珠在腕间磕出清脆的“嗒”声，檀木与皮肤摩擦的温热感顺着脉搏扩散：“我妹妹日记里写过！”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瞳孔映着屏幕冷光，“她说那是‘逃走的信号’，还画了张图——第三块地板，右边数起第七块。”
林昭昭的呼吸顿了半秒。
她快速扫过两台脑波仪，陈露的α波曲线正在攀升，和小雨姐姐的曲线在“地板响”三个字上重叠成尖峰。
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她按下“双人触发”的隐藏指令——系统提示闪烁：【语义触发阈值达成 → 激活音频片段 #07】。
U盘残片的嗡鸣声突然清晰，像是从深海浮出的电流低语。
林昭昭听见监控音箱里传来沙哑的电流杂音，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孩的抽噎，声音断续如信号不良的录音带：“……第17次夜训，王主管说谁停就打谁……小雨踩空，膝盖裂了……没人敢扶……”
陈露的身体开始发抖，像被风吹的芦苇，脊背弓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边缘。
她的手无意识地往旁边探，直到握住小雨姐姐的指尖。
那只手带着鱼摊残留的腥气，掌心却暖得烫人，粗粝的皮肤摩擦着她的指背，像某种古老的誓约。
小雨姐姐的手微微一颤，佛珠串“哗啦”滑落到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檀木撞击声在静默中格外清晰。
她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小雨是我妹妹小名……她膝盖的旧伤，是二十年前……”
“叮——”感应系统的提示音刺破空气。
监控屏右下角弹出一行日志：[语音关键词匹配] “节拍器”→ 启动历史音轨回放模式。
墙上的老式音箱突然自动切换了声源，清晰的节拍器声“嗒嗒”响起，精准而冷酷，和两人描述的节奏分毫不差。
陈露猛地抬头，瞳孔像地震般收缩，眼底映出屏幕红光：“是这个！王主管总说‘比节拍器慢半拍就加练’，我……我给妹妹数过节拍，在她膝盖肿得走不动的时候……”
手机在控制台震动。
林昭昭瞥了眼消息，指甲掐进掌心——赵倩的对话框跳着醒目的红：【我今天去药房拿报告，看到周医生签字的处方变更单，苯二氮?类……用量异常。
查了病人编号，是你那个志愿者。】
她抓起座机，号码还没拨完，周医生的来电已经打了进来。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像破风箱，带着压抑的哽咽：“林小姐……我说是常规调整……可我知道她在毁证据。”他的声音发颤，“陈露的诊疗记录，我偷偷拍了……”
林昭昭快速扫过发来的照片，用药变更栏的红章刺得眼睛疼。
她冷笑一声，指节叩在脑波仪上：“她怕的不是个体记忆，是共鸣——一个人记错，叫失真；十个人记一样，叫真相。”
监控屏里，陈露和小雨姐姐的手还紧握着。
陈露的额头沁出细汗，却突然哼起了走调的《虫儿飞》，尾音带着二十年前那个总被关黑屋的小女孩的哽咽，像一根细线在风中飘摇。
小雨姐姐怔了怔，竟接上了第二句，嗓音沙哑却坚定。
两人的声音像两根被风吹动的琴弦，颤抖却惊人地同步，在空荡的琴房里缓缓缠绕上升。
林昭昭忘了操作。
她只是怔怔望着屏幕，看着那两道脑波曲线越靠越近，起伏渐同，最终融为一体，像两条干涸多年的河床，在暴雨后终于汇流成奔涌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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