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山间的薄雾,却驱不散石江村上空那层无形的凝重。村尾一营的操场上,口号声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嘶哑、沉重,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从胸腔中挤压而出,带着血沫的味道。
程铁军吊着那只受伤的胳膊,像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操场边缘。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虎目中的光芒,却锐利得骇人。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声呵斥,只是沉默地扫视着场中每一个挥汗如雨的身影。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战士们的动作更加用力,眼神更加专注。
训练科目被加码到了近乎残酷的地步。武装越野,路程延长了五里,还要背负额外的沙袋;射击训练,不仅要求精度,更要求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出枪、瞄准、击发一系列动作;刺杀对抗,用的虽然是木枪,但撞击的力度,却让旁观者都能感到骨头震动的闷响。
一个新补充进来的年轻战士,在攀爬障碍时因为体力不支,重重摔了下来,膝盖磕在硬土上,顿时渗出血迹。他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挣扎着还想爬起来。
“趴着!”程铁军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
年轻战士身体一僵,不敢再动。
程铁军慢慢走过去,蹲下身,看了看他流血的膝盖,又抬起眼皮,盯着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叫什么名字?”
“报…报告营长!李…李二娃!”年轻战士声音带着哭腔。
“李二娃,”程铁军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知道为什么摔吗?”
“我…我没力气了……”
“放屁!”程铁军猛地低吼一声,吓得李二娃一哆嗦,“是你心里那口气没提起来!野猪岭死了一百六十七个弟兄!他们躺在那儿,再也爬不起来了!你现在还能喘气,还能觉得疼,是他娘的天大的福气!就这点伤,这点累,跟你那些死了的兄长们比,算个球?!”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不仅响在李二娃耳边,也响在整个操场上空。所有训练的战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看了过来。
李二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泥土。
“哭?哭能把白狗子哭死?能把牺牲的弟兄哭活?”程铁军的语气依旧冰冷,“老子告诉你,现在流的每一滴汗,都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少流一滴血!你现在觉得苦,觉得累,总比像野猪岭那些弟兄一样,被敌人的子弹撂倒,连喊一声疼的机会都没有要强!”
他伸出手,不是去扶李二娃,而是重重拍在他没受伤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少年踉跄了一下:“把你这猫尿给老子憋回去!是汉子,就给我站起来!爬,也要给老子爬过这个障碍!一营,不要孬种!”
李二娃猛地用袖子擦掉眼泪,咬着牙,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再次向那道障碍墙爬去。他的动作笨拙而艰难,每一次用力膝盖都传来钻心的疼,但他没有再哼一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嘴唇渗出血丝。
周围的战士们沉默地看着,没有人嘲笑,没有人催促,只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压抑和一种被点燃的狠厉。不知是谁带头,他们再次投入到更加疯狂的训练中,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愤怒和恐惧,都发泄在这枯燥而艰苦的操练上。
程铁军站起身,看着李二娃最终艰难地翻过了障碍,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全场。
“都看到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现在多流一滴汗,多受一分罪,将来在战场上,就能多杀一个白狗子,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就能早一天,为野猪岭死难的弟兄们,讨还血债!”
“血债血偿!”
“报仇雪恨!”
操场上,怒吼声再次冲天而起,这一次,少了迷茫,多了决绝;少了悲愤,多了冷酷。一营这把刀,正在用血与泪,重新打磨开刃。
……
指挥部里,气氛同样不轻松。
刘肖将上级最新的电报轻轻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电报上的措辞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和指责,“畏敌如虎”、“贻误战机”、“右倾保守”等字眼格外刺目。
周文坐在他对面,眉头紧锁:“压力越来越大了。这样下去,恐怕不仅仅是电报批评那么简单。”
刘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操场上传来的一营训练的口号声,沉默了片刻。“他们不在第一线,看不到白建生的碉堡一天天逼近,感受不到我们兵力、弹药的捉襟见肘。野猪岭的教训告诉他们了吗?告诉了。但他们更愿意相信,是我们不够坚决,不够勇敢。”
他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老周,你说,一个指挥员,是应该对上面的命令负责,还是应该对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几千弟兄的生命负责?”
周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认为我们现在的策略错了吗?”
“没有错。”刘肖斩钉截铁,“这是目前情况下,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最有效的方式。用零敲碎打的游击战,不断消耗敌人,疲惫敌人,让他们不得安宁,延缓他们碉堡推进的速度。同时,抓紧时间整顿部队,恢复元气,等待真正有利的战机。盲目进攻,除了把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力量拼光,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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