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在看什么?”小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那本佛经吗?王医丞说您总看这个,是不务正业。”
“佛说的‘虚妄’,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存在。”董承的声音慢了下来,带着病中的虚弱,却透着一股清明,“就像这雨,下的时候淅淅沥沥,可太阳一出来,就蒸发了,留不住。人这一辈子,病痛也好,苦难也好,甚至荣华富贵,就像这雨一样,来了又去,终究是留不住的。”
小周眨了眨眼:“那留不住,咱们还治病做什么?”
“因为雨虽留不住,可淋雨的人会冷,会生病,咱们得给他遮雨,给他暖身啊。”董承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就像人会受苦,可咱们能做的,就是帮他少受点苦,让这苦过去得快些。《内经》讲‘上工治未病’,不是说病不存在,而是说要在病没来的时候就防备着,来了就好好治,这才是医者该做的。”
小周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舀了一勺药喂给他。这次董承没皱眉,就着苦涩的药味,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样子。那时候祖父躺在病榻上,呼吸都带着喘,却还是拉着他的手说:“承儿,医者的手,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攀附权贵的。长安这地方,看着繁华,其实是个大笼子,困住了多少想做事的人。你要是觉得在这儿施展不开,就出去走走,走到能让你好好治病的地方去。”
那时候他还不懂,觉得太医院是天下医者向往的地方,怎么会是笼子?可这几个月下来,他算是明白了。王医丞的排挤,权贵们的傲慢,药材的克扣,还有那些“权贵优先”的规矩,像一根根栏杆,把他困在里面。就像这次,贫民窟爆发风寒,他想多领些药材,王显却指着他的鼻子骂:“那些贱民的命值几个钱?把药材给他们,要是哪位大人需要了怎么办?”
药喝了大半,董承觉得身上渐渐发起热来,不是之前那种昏沉的烫,而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暖,额头的汗也出得更厉害了,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知道这是药起效了,麻黄发汗,正把寒邪往外逼。
“先生,您出汗了!”小周惊喜地叫道,连忙拿帕子给他擦汗,“是不是好点了?”
“嗯,好多了。”董承深吸了口气,胸口的闷胀感减轻了不少,“你去把窗推开条缝,透透气。”
小周应声去开窗,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风带着湿凉的气息涌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窗外传来街面的喧嚣,有卖花人的吆喝声,有车马驶过的轱辘声,还有远处酒楼里隐约的丝竹声。这就是长安,繁华得让人迷眼,可繁华之下,却有那么多看不见的苦难。
他忽然想起西市那些患痘疹的孩子,想起贫民窟里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孙子,想起那些因为没钱看病只能在家等死的百姓。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长安的喧嚣里,就像雨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小周,”董承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等我病好了,咱们把剩下的药材整理整理,再去看看张婆婆他们。”
小周刚关好窗,闻言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去看看药材还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跟苏伯爷爷求求情,他上次说库房里有批陈放的甘草,应该能用上。”
董承看着孩子雀跃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祖父说长安是笼子,那笼子的栏杆,或许不只是权贵和规矩,还有他自己心里的犹豫。他总想着在太医院站稳脚跟,再慢慢做些事,可等着等着,多少能救的人错过了机会?
他重新看向那本《金刚经》,指尖轻轻拂过“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句。祖父在这里批了“行”字。或许,“无所住”不是让他什么都不做,而是让他别被眼前的困局困住,该走的时候,就得迈开步子。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董承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药劲上来了,困意像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睛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长安,或许真的不是他该久留的地方。可西行的路那么远,前路又会有什么等着他呢?
想知道双经渡是否会下定决心离开长安,他的病又会如何发展?且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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