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虹口方向的天空,持续被硝烟和火光染成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密集的枪炮声如同永不停歇的滚雷,日夜轰鸣,震得大地颤抖,也震碎了租界内所有试图维持的虚假平静。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硝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气息,随风飘散,无孔不入,提醒着人们战争近在咫尺。
“广福里”裁缝铺的地下室,暂时成为了一个与外界恐慌隔绝、却又时刻感受着战争脉搏的孤岛。顾清翰的伤势在沈阿婆的精心照料和有限的药物下,暂时稳定下来,但依旧虚弱不堪,高烧反复,大部分时间昏睡。陆震云肩背的伤口简单处理后已无大碍,但他几乎没怎么合眼,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阁楼的了望孔旁,面色阴沉地观察着外面的混乱,或是沉默地听着广播里语焉不详、却越来越糟糕的战况报道。
战争的残酷和紧迫感,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冲击着这方狭小的天地。
第四天傍晚,外面的炮声似乎暂时稀疏了一些,但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下来。广播里开始反复呼吁市民捐献物资、招募有经验的志愿者协助救护和运输。
陆震云从阁楼上下来,脸色冷硬如铁,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沸腾的情绪。他走到地下室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重伤未愈却强撑精神的顾清翰、包扎着伤口的小七、另一个伤势稍轻的兄弟、以及默默忙碌的沈阿婆。
地下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煤油灯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都听到了。”陆震云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头,“外面打成什么样了。鬼子动了真格的,我们的兄弟……在闸北、在虹口,正在拿命填。”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小七和另一个兄弟:“咱们之前干的,没白干。情报送出去了,值。但现在,仗打起来了,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仗。”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陆震云,在上海滩混了这么多年,刀头舔血,争地盘,抢生意,为的是兄弟们有口饭吃,活得像个人样。但现在,鬼子打到家门口了,要亡我们的国,灭我们的种!这不是江湖恩怨,这是国仇家恨!”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木柱,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决定了。我这条命,这片码头,这些兄弟,从今天起,不为自己活了。我要带着还能动的,上前头去!帮咱们的军队运弹药、抬伤员、带路!上海这地界,每一条弄堂,每一座桥,我比鬼子熟!这身力气和家伙,不能闲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清翰苍白的脸上,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清翰,你伤重,留下。阿婆,麻烦你照看他。”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扫向小七两人,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江湖大哥最后的、也是最终的决断:
“话,我摆在这里。愿意跟我去的,留下。家里有老有小、有牵挂的,现在说出来,我不拦着,还会拿出一笔钱,足够安家,送你们走。绝不怪罪。这趟是玩命,十死无生,想清楚了。”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沉闷炮声。
小七捂着受伤的胳膊,第一个站了起来,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没有任何犹豫:“大哥!我跟你去!没说的!家里早没人了!这条命早就卖给你了!打鬼子,算我一个!”
另一个兄弟也挣扎着站起,咬着牙,忍着伤痛:“大哥!我也去!码头上的兄弟,不能让人看扁了!鬼子想占我们的地方,得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没有任何人选择离开。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陆震云看着他们,看着那一张张带着伤、却写满了决绝和血性的脸,眼眶微微发热,但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更加沙哑:“好!都是好兄弟!”
他转向沈阿婆,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递过去:“阿婆,这些钱,你拿着。安顿好留下的兄弟家小。剩下的,买药,买吃的,这里……以后可能就是个小据点,救回来的人,需要照应。”
阿婆默默接过钱袋,用力点了点头,苍老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和坚毅:“放心。有我老婆子在。”
最后,陆震云的目光再次落到顾清翰身上。
顾清翰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半坐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陆震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陆震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留下。把伤养好。你脑子里的东西,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金贵。活着,比跟我们一起去送死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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