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云那句“我安排”,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在死寂的据点内回荡,然后迅速消散,只留下更加令人窒息的压抑。他没有再多看顾清翰一眼,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如同即将投入最后一场恶战的将军,将全部心神沉浸到了那张破旧而模糊的上海地图残片上。
他俯身在冰冷的桌面上,借着从破窗透入的、灰暗而惨淡的天光,炭笔在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间,精准而迅速地在地图上移动、勾勒、标注。他的眉头死死拧紧,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纸张,看清每一条巷道、每一座桥梁、每一个关卡哨所背后潜藏的危险与生机。
据点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追随着他的动作。小七挣扎着坐直身体,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决绝。顾清翰僵立在原地,看着陆震云那专注而紧绷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他知道,陆震云正在用他最后的力量、最后的智慧,为他铺设一条通往生路的荆棘之途。
时间在令人焦灼的沉默中缓慢爬行。只有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陆震云偶尔发出的、极其低沉简短的指令。
“老烟枪上次说的那个下水道出口……还在吗?”他头也不抬地问,声音沙哑。
一个伤势较轻的兄弟连忙回答:“应该还在……但那边靠近鬼子检查站,水很深……”
陆震云在地图上某个点重重画了一个圈,又打上一个问号。
“法租界西区那个废弃教堂的后墙……狗洞还在?”他又问。
“在是在……”另一个兄弟迟疑道,“但前几天听说那边也有便衣盯梢了……”
陆震云眉头皱得更紧,在那个点上画了一条线,又划掉。
他不断地询问、核实、推演、否定……利用他多年来对上海滩每一条弄堂、每一座建筑的深刻记忆,利用兄弟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零星情报,艰难地拼凑着一条可能穿越火线、避开重兵、最终潜入法租界的路径。
每一条可能的路线都被提出,然后又被残酷的现实和潜在的危险所否决。气氛越来越凝重,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
顾清翰的心也随着他笔尖的每一次停顿和划掉而不断下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如今这座被战火和死亡严密包围的城市里,想要安全抵达租界,难度有多大。
就在几乎要陷入绝望之时,陆震云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地图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靠近苏州河下游的角落。那里标记着一个早已废弃的小货运码头和一片错综复杂的、被炸毁的棚户区废墟。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急剧变幻,似乎在急速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小七:
“小七,你上次说……‘水老鼠’刘三……还在不在河上跑船?”
小七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在!他胆子大,仗着船小灵活,熟悉水路,还在偷偷帮人运东西过河,要价黑得很!但……但他的船只在晚上偷偷跑,而且只到河中心,不敢靠近租界那边,那边鬼子汽艇巡得紧!”
陆震云眼中猛地闪过一道亮光,仿佛绝境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他迅速俯身,炭笔在地图上飞快地划出一条曲折的线路:
“从这里下水道口出去,避开主干道,穿棚户区废墟,虽然难走,但鬼子巡逻队很少进去。然后到刘三的隐蔽码头。让他连夜送人过河,不要靠租界码头,在河中心偏西那段,水流缓,有沉船残骸的地方,想办法下水,泅渡过去!”
他语速极快,思路清晰:“租界那边……我记得那段河岸对面,是法国公园的后墙,树多,隐蔽,晚上没人。对岸接应的人,能不能安排到那里?”
最后一句,他是抬头看向沈阿婆问的。
沈阿婆立刻点头,语气肯定:“能!‘夜莺’的人,我有办法联系上,指定地点接应,没问题!”
陆震云重重地一点头,仿佛终于敲定了最后方案。他再次俯身,将整条路线仔细地、清晰地在地图上标注出来,每一个转折点,每一个注意事项,甚至预估的时间和可能遇到的危险,都用极其简练的符号和文字标注得清清楚楚。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因疲惫和专注而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将那张画满了标记的地图推到顾清翰面前。
“看明白了吗?”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平静。
顾清翰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只见上面线条交错,箭头分明,标注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从出发点到下水道出口,到穿越废墟的注意事项,到与“水老鼠”刘三接头的暗号和价码(旁边标注了预付一半,到达后付另一半),到泅渡的具体位置和方向,甚至对岸接应的暗号……所有细节,巨细无遗。
这不仅仅是一条路线,这几乎是一份用血汗和经验凝结成的、详尽无比的求生指南。每一个标记背后,都蕴含着对这座城市骨子里的熟悉,对危险精准的预判,以及……默默承担的巨大风险和人脉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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