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先是基座,然后是躯干,四肢,最后是头颅。土石在他的意志与力量下,被强行塑形,剔除杂质,不断压缩、凝实。石粉簌簌而下,又被新的力量固定。细节开始呈现,甲胄的纹路,衣袍的褶皱,腰间佩剑的剑格形状,以及……那张面容。
最终,当萧瑟最后一个手印定格,一声低沉的喝声自他喉间迸发,他并指如剑,猛地向前一点——
嗡!
一声沉闷的震响,仿佛大地心脏的搏动。土黄色的光芒骤然内敛,尽数没入那已然成型的石像之中。
一座高达三丈的巨型石像,巍然屹立于断魂谷北侧。石像的面容,正是萧天旭!那眉宇间的英气,那眼神中的坚毅与担当,那微微抿起的嘴角透露出的不屈,栩栩如生。它按剑而立,目视远方,正是谷口的方向,仿佛依旧在守护着这片他用生命扞卫的土地,守护着他身后的家国与……弟弟。
石像成,但萧瑟的动作并未停止。他强忍着脑海中因神魂过度消耗而产生的阵阵针扎般的剧痛与眩晕,深吸一口气,双手再次变幻,结出一个更加繁复、几乎抽空他所有精神力的印记。他眼中神光暴涨,那是神魂本源在燃烧。
“以我之魂,慰汝之灵!大哥……安息吧!完成你未竟之愿,以此石像,代你,代所有战死于此的弟兄——”
他双掌猛地向前推出,一道近乎透明、却蕴含着磅礴意志与力量的光束,自他眉心激射而出,毫无阻碍地没入石像的胸口心核位置。
“——守护天武!”
轰!
石像周身猛地荡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一瞬间,这座冰冷的、由土石构成的巨像,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它的目光似乎更加深邃,按剑的姿态更添了一份沉凝的力量感,不再是死物,而像一位陷入了永恒沉睡的守护者,与整个断魂谷的气息隐隐相连,浑然一体。那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无比清晰,正是萧天旭生前的模样。
萧瑟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脸色苍白如纸,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以剑拄地,才勉强支撑住身体,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神魂的过度损耗,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与痛楚。
但他抬起头,望着那尊巍峨的石像,望着石像脸上那熟悉得令他心碎又无比安心的神情,嘴角却缓缓扯出一丝极淡、却无比释然的弧度。
“完成了……大哥,你看到了吗?从此,你便与这山河同在,与风同在……你守护的天武,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守护下去……”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谷中,那原本呜咽低啸的风,忽然变了。
不再是凄厉,不再是悲号,而是变得轻柔、和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意味,拂过谷地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面残旗,每一件断戟。风声细细,如泣如诉,却又仿佛夹杂着无数声满足的、释然的叹息。
萧瑟若有所感,勉力站直身体,望向山谷。
风中,似乎有光影在闪烁。很淡,很模糊,如同阳光穿透薄雾形成的微光,又似夏夜流萤点点。那些光影,隐约勾勒出一个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他们穿着残破的甲胄,手持虚幻的兵刃,静静地站在谷中,站在山坡上,站在那尊新立的、酷似萧天旭的石像周围。
他们的面容看不真切,但萧瑟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汇聚在他身上。而在那所有光影的最前方,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挺拔的身影轮廓,仿佛正对着他,微微颔首。那轮廓,与他刚刚塑成的石像,如此相似。
没有言语,没有声响。
只有风,温柔地盘旋。
那些风中若隐若现的光影,那些模糊的将士轮廓,尤其是那为首的轮廓,齐齐地,向着他,向着石像的方向,微微颔首。
如同最后的致意,如同无言的感谢,如同郑重的托付,更如同……彻底的安眠与告别。
下一刻,微风徐徐散去,谷中恢复了寂静。那些光影也如同融入了空气之中,消失不见。
断魂谷,依旧是那个断魂谷,满目疮痍。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萧瑟独立在英雄琢前,望着大哥萧天旭的石像,望着空寂的山谷。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心中那片沉重的阴霾,却被方才那阵奇异的风,尤其是风中那熟悉的颔首,吹散了些许。
他知道了。
那些战死于此的英灵,他们的牵挂,他们的执念,并未随着生命消散。他们依旧徘徊在这片浸透了他们热血的土地上,等待着一声告慰,一个归宿。
而今,英雄琢立,石像成灵。他的大哥,引领着他们。
他们等到了。
从此,这断魂谷,不再只有死亡与悲伤。
还有守护。
以风之名,以兄长为像,守护天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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