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石板街时,归云楼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里头飘出的不是往日刨木锯竹的燥响,倒是混着些松烟墨香与新上的桐油味——二楼窗棂刚补完最后一道漆,廊下挂着的“归云楼”木匾还蒙着层薄纱,只露着边角雕刻的云纹,像藏着半阙没写完的诗。沐熙踩着阶前未扫尽的木屑往里走,裙摆扫过墙角新摆的两盆兰草,叶尖沾着的露水便落在青砖上,晕开一小圈湿痕。
“熙丫头可是踩着时辰来的。”药膳楼前,裙裾先于声音落在视线里。武王妃扶着李嬷嬷的手迎过来,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随着笑靥轻轻晃着,“我刚瞧着墨尘领来的四位师傅进了后厨,一个个挎着的食盒比寻常店家的蒸笼还沉,倒像是把家底都搬来了。”
沐熙笑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王妃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样,软而挺括的云锦料子蹭得人舒服:“墨尘说这四位师傅都是他托人寻来的,有做了三十年的,还有专给山商掌过灶的,擅长的菜式杂得很。咱们先前说好的,先让他们各做拿手菜,再考两道定制的——银耳莲子羹要清润不腻,黄芪蒸鸡得鲜而不柴,正好看看谁的手艺合得上归云楼的章程。”
两人说着进了药膳楼。这楼已经不再是福禄客栈的样子,前厅摆着张几酸枝木桌,桌上已摆好了白瓷骨碟、银质筷架,连佐餐的温茶都用锡壶温着,是王妃特意让人从府里带来的雨前龙井。萧墨尘出来引着几人坐下,沐熙坐下,掀开窗纱便能看见后厨的后窗——四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师傅正围着灶台转,火光映得窗纸上的人影忽明忽暗,偶尔飘来几声刀刃剁在菜墩上的脆响,节奏都带着些章法。
“头一个戴毡帽的是鲁师傅,”萧墨尘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低声介绍,“他最擅鲁菜,做葱烧海参、九转大肠是一绝。旁边穿灰布衫的是简师傅,手巧得很,据说能把面团捏成十二样花。穿蓝布衫的是陈师傅,做川菜稳当,不似旁人那般猛辣,倒透着些鲜灵。最里头那个背对着咱们的,是苏师傅,之前在青州松鹤楼做膳食的师父,年前他母亲生病了他才回春城来,闵砚知刚好给他母亲看过病,他给我推荐的。”
沐熙点头应着,目光却落在了苏师傅身上。他看着约莫四十出头,头发用根木簪挽着,袖口卷得齐整,露出的手腕干干净净,连点灶灰都没有。这会儿鲁师傅正将泡发好的海参往热油里滑,滋啦一声响,油烟腾得老高;简师傅则在案上揉着面团,指尖翻飞间,面团就成了细如银丝的面条;陈师傅在切泡椒,红亮亮的椒片码在白瓷盘里,看着就开胃。唯有苏师傅,既没动火,也没切菜,反倒从食盒里取出只杀好的三黄鸡,又拿了块粗盐、半壶黄酒,坐在小凳上慢慢抹。
他抹盐的手法极轻,指腹顺着鸡皮纹理走,连鸡翅膀下、鸡腿缝这些藏污纳垢的地方都没漏过,像是在给什么精贵的物件上釉。抹完盐,又倒了些黄酒,依旧是慢腾腾地揉,直到鸡皮泛出些透亮的浅红色,才起身舀了勺刚烧滚的热水,绕着鸡身细细浇下去——水刚碰到鸡皮,就听见“滋”的一声轻响,鸡皮瞬间绷紧,原本略有些松弛的表皮竟变得光滑挺括,连细绒毛的痕迹都淡了些。
沐熙挑了挑眉。其他几个师傅做蒸鸡,多是直接焯水去血沫,或是生鸡填料就蒸,从没见过这般先腌后烫的。正看着,苏师傅已拿了块细盐,薄薄地在鸡皮上又抹了层,随后从食盒里取出用棉纸包着的黄芪——不是寻常药铺里那种切得粗厚的片子,竟是细细铡成了半寸长的段,还挑去了边角的硬梗。他将黄芪小心地填进鸡腹,又取了个白瓷扣碗,正好扣在鸡身上,连鸡头都严严实实地罩住,才端着往蒸笼里放,连摆的位置都选了蒸笼最中间,离灶火不近不远。
“这苏师傅做活,倒像是绣娘绣花。”王妃也看直了眼,指尖轻轻叩着桌沿,“你瞧他方才烫鸡的水,既不是刚滚的沸水,也不是温吞水,是滚了刚落滚的‘虾眼水’——我府里的老厨说过,用这水烫鸡皮,才能脆而不裂。还有那黄芪,竟铡得这般细,想来是怕粗了影响口感,又怕碎了出不来味。”
沐熙没接话,目光又转回到简师傅身上。他这会儿已放下了面条,正对着案上的银耳忙活。别人泡银耳都是用温水随便泡发,他却先用冷水浸了半个时辰,待银耳舒展开,又拿了把极小的银刀,一点点削去银耳根部的黄硬蒂,连瓣上沾着的细沙都用温水冲了三遍。熬羹时用的是砂锅,火挑得极旺,等水滚了又立刻转成微火,锅盖留着道小缝,偶尔掀盖搅一搅,勺底都挨着砂锅底,却没发出半点刮擦的声响。不多时,前厅就飘来股清甜的香气,不是糖的甜腻,是银耳本身熬透了的甘润,混着莲子的清香,闻着就让人喉间发润。
这一等,就等了近一个时辰。日头爬到中天时,后厨的布帘才被掀开,四个师傅各自端着托盘出来,每盘菜都摆得齐整,连盘边的酱汁都没沾到半点。鲁师傅的拿手菜是葱烧海参、九转大肠、油焖大虾——海参烧得油亮,葱丝金黄,大肠裹着浓稠的酱汁,咬开时却不腻不腥;陈师傅做的是水煮鱼片、宫保鸡丁、麻婆豆腐,红油清亮,麻味透着鲜,却不冲得人呛咳,他们的蒸鸡和银耳羹就显得平平无奇了。简师傅端来的是三丝春卷、蟹粉小笼,阳春面,还有那碗银耳莲子羹——羹盛在白瓷碗里,银耳熬得成了半透明的胶状,莲子去了芯,咬开是粉糯的,勺底沉下去,能看见羹汁挂在勺壁上,稠得恰到好处,尝一口,甜度刚压过莲子的苦,又没盖过银耳的清甜,但他蒸的鸡就没有他的面食甜点让人眼前一亮;苏师傅的菜最素净,一道清炒时蔬,一道糟熘鱼片,还有那道黄芪蒸鸡——扣碗刚掀开,就有股鲜气冒出来,鸡皮是浅黄的,绷得紧紧的,用筷子轻轻一戳,能听见“咔嚓”一声轻响,戳开的地方,鸡肉里的汁水流出来,混着黄芪的药香,却不苦不涩,他的银耳羹也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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