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第一次见到沈砚时,他正坐在“味余”菜馆靠窗的位置,指尖捏着双竹筷,正把一块红烧肉轻轻搁进白瓷盘里。
那是惊蛰刚过的傍晚,巷口的梧桐树抽了新绿,细碎的光影落在他手腕的玉扣上,随着抬筷的动作晃出温润的光。林微攥着刚打印好的菜单站在桌旁,鼻尖先撞上一股沉水香,混着红烧肉的焦糖气,竟比菜馆里飘了二十年的老汤还要勾人。
“麻烦再添一碟腌笃鲜的春笋。”男人抬头时,林微才看清他的模样——眉骨高,眼尾微垂,笑起来时右侧嘴角有颗极淡的痣,说话声像刚温过的黄酒,不冲,却带着绵密的后劲儿。她慌慌张张应了声,转身往后厨跑,围裙带子蹭过门框,带落了挂在墙上的旧日历,纸页飘落在地,正好停在三月初六那页。
“味余”是林微外婆传下来的馆子,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连招牌都是褪了色的木匾。外婆走后,林微辞了写字楼的工作回来守着,每天天不亮去菜场挑菜,晚上关门前把灶台擦得锃亮。来的多是熟客,像张叔总点一碟酱鸭配黄酒,李奶奶爱打包青菜豆腐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穿着熨帖的衬衫,连吃饭都透着股从容,却连续一周,每天傍晚准时来,点的菜换着花样,唯独每顿都要加一碟春笋。
第七天傍晚,林微端着春笋走过去时,他忽然开口:“这笋是从东山采的?”
林微愣了愣:“您怎么知道?”东山的笋嫩,纤维细,只是采笋的路难走,她每周都要早起搭最早的班车去农户家收。
“前几年在东山住过一阵,”他指尖碰了碰瓷盘边缘,“用山泉水焯过,再用猪油炒,保留了笋的甜气,比城里馆子做得细。”
那天林微没急着走,站在桌边听他说话。他说他叫沈砚,是做古籍修复的,前段时间在巷尾的旧书店整理藏书,路过“味余”时,被飘出来的菜香勾住了。“第一次闻见红烧肉的香味,就想起小时候外婆做的,”他笑了笑,痣又露出来,“那时候她总说,好吃的菜,得带着心做,吃的人能尝出来。”
林微忽然红了眼。外婆以前也总这么说,她小时候蹲在灶台边看外婆烧菜,外婆手里颠着锅,油星子溅在围裙上,却笑着说:“微微看仔细了,火候差一点,味道就差远了,做人也一样。”
从那天起,沈砚来“味余”时,林微总会多做些小食。清明前后是青团,她用艾草汁和的面,豆沙馅里掺了点桂花;立夏时煮茶叶蛋,用的是外婆留下的老茶砖,蛋壳敲出细纹,浸得通体酱红;入夏后天气热,她就熬些酸梅汤,冰镇在老瓷缸里,沈砚来的时候,给她也倒一杯。
沈砚话不算多,却总能接住林微的话。她说起菜场里的趣事——张婶的毛豆总比别人的嫩,王大爷的鲫鱼养在清水里,吐净了泥才卖;他就说起古籍修复时的细节,宣纸要选陈纸,浆糊得用小麦淀粉熬,补书时得屏住呼吸,不然手一抖,就坏了整页纸。两人一个说菜,一个说书,窗外的梧桐叶从新绿变成浓荫,又渐渐染上金黄,竟也没觉得腻。
秋分那天,巷子里刮起了凉风,林微炖了锅萝卜排骨汤。沈砚来的时候,她正把切好的萝卜块往砂锅里放,萝卜是刚从菜场挑的,带着泥土的潮气,炖在汤里,咕嘟咕嘟冒着眼。
“今天炖的时间久,”林微把汤端上桌,“萝卜炖烂了,入口即化。”
沈砚舀了一勺汤,热气氤氲里,他忽然说:“下周我要去南京,那边有批古籍要修复,大概要去三个月。”
林微手里的汤勺顿了顿,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她低头搅了搅碗里的萝卜,轻声说:“那要多带点衣服,南京的秋天冷得快。”
沈砚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排骨夹给她:“多吃点,补补。”
那天沈砚走得比平时早,林微站在门口送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风卷着梧桐叶落在她脚边,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炖了半天的汤,忘了放盐。
沈砚走后,“味余”还是老样子。林微依旧每天早起去菜场,只是不再特意留春笋,也不再熬酸梅汤。熟客们问起那个总坐在窗边的男人,她只说他出远门了,然后低头擦桌子,把桌面擦得能照见人影。
南京的信是半个月后到的,信封上的字迹清隽,和沈砚的人一样。他说南京的秋天果然冷,修复古籍的屋子在老院里,窗外有棵桂花树,风吹过的时候,桂花香飘进屋里,和“味余”的菜香有点像。他还说,尝了南京的盐水鸭,皮脆肉嫩,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大概是少了巷子里的烟火气。
林微把信放在外婆的旧抽屉里,和以前的菜单叠在一起。每天关店后,她就坐在桌边读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字迹都记在心里。她也回信,写巷子里的事——张叔的孙子满月,送了她一篮红鸡蛋;李奶奶种的菊花开花了,摘了几朵给她插在瓷瓶里;她新学了一道菜,用栗子烧鸡块,栗子是从山里收的,粉糯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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