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衩又一次在凌晨三点准时睁开了眼睛。不是被闹钟吵醒,也不是窗外的车声惊扰,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生物钟——像台老旧的座钟,时针永远卡在凌晨三点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躺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天花板上的吊扇蒙着一层灰,在黑暗里像个沉默的旁观者。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昨晚没看完的设计图界面,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把黑眼圈照得格外清晰。裤衩真名叫李柯,但大学室友第一次见他抱着一堆换洗衣物冲进洗衣房,唯独攥着条印着卡通恐龙的裤衩不肯撒手,笑着喊了句“裤衩哥”,这名字就跟着他从校园到了社会,一叫就是五年。
现在的裤衩是家小型设计公司的绘图员,准确说,是“熬夜绘图员”。客户总喜欢在下班前两小时甩来需求,一句“明天早上就要”轻飘飘的,却要耗掉他一整晚的精力。他摸过手机,指纹解锁的瞬间,消息提示音又跳了出来——是组长发来的,“裤衩,昨天那版方案甲方觉得颜色太暗,再调三个版本,早上九点放我桌上。”
没有“辛苦”,没有“麻烦你”,只有冷冰冰的需求和截止时间。裤衩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脚刚碰到地板就打了个寒颤——出租屋的地板永远是凉的,尤其是在凌晨。他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桌前,台灯的光圈刚好罩住键盘和鼠标,像给这方寸之地划了个独立的小世界,外面的黑暗和寂静都被隔绝在外。
电脑开机的时间里,裤衩拧开了桌上的冰红茶。这是他熬夜的标配,从大学赶毕业设计时就养成的习惯,冰红茶的甜腻能暂时压下困意,瓶身上的生产日期他从来不敢看——有时候能在桌角堆上七八个空瓶,像座小小的纪念碑,纪念那些被消耗的夜晚。
屏幕亮起来,设计软件加载的进度条慢慢爬着。裤衩揉了揉眼睛,指尖在眼眶周围按了按,能摸到眼下的皮肤已经有些松弛,笑的时候会拉出细纹——他才二十七岁,却总被楼下便利店的阿姨问“小伙子,三十几了?”
调颜色不是难事,但要调出“甲方觉得不暗”的颜色,就是个玄学问题。裤衩点开图层,把主色调从深灰改成浅灰,又觉得太淡,加了点米白,琢磨着是不是该加些暖黄,手指悬在鼠标上,却突然顿住了。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有早起的环卫工推着垃圾车走过,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还有远处包子铺蒸屉冒气的声音——他好像很久没见过早上的太阳了,每天下班时天是黑的,第二天上班时天要么没亮,要么刚亮,白天对他来说,更像个模糊的概念,是办公室里透过百叶窗漏进来的碎光,是外卖盒上印着的“午餐时间”。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微信:“柯柯,最近睡得好不好?上次给你寄的黑芝麻糊记得喝,别总熬夜。”后面跟着个唠叨的表情包。裤衩盯着消息看了几秒,手指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句“挺好的,妈,我最近不怎么熬夜了,你放心。”
他不敢说真话。上次视频时,妈妈盯着他的黑眼圈,眼泪差点掉下来,说“你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不行就回家,妈给你找个安稳的活儿。”裤衩当时笑着说“没事,大城市都这样,年轻人都熬夜”,挂了视频就对着屏幕发呆——他也想回家,想每天能吃到妈妈做的早饭,想晚上十点就能躺在床上,而不是对着电脑屏幕熬到眼睛发酸。可他不敢,他怕回去了被人说“大学白读了,还不是得回小地方”,怕自己这五年的坚持,最后只落个“一事无成”的下场。
设计软件的进度条终于加载完了。裤衩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拉回屏幕上。鼠标在调色盘上点着,浅灰、米白、暖黄,三个版本很快就调好了。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眼睛有点花,屏幕上的颜色开始重叠,像打翻了的颜料盘。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角沁出了点眼泪——不是难过,是熬夜熬的,眼睛干涩得厉害,眼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像在替他抗议。
七点半,裤衩把三个版本的方案打包发给组长,又检查了一遍邮件,确认没有遗漏,才瘫坐在椅子上。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落在那堆空冰红茶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突然想起大学时的某个夜晚,也是这样熬夜赶图,室友们都睡了,只有他的台灯亮着,那时候的冰红茶是凑钱买的,几个人分着喝,一边画图一边吐槽“以后再也不熬夜了”,可现在,他却把“不熬夜”的誓言,熬成了日常。
手机又响了,是室友打来的。大学时的室友,现在在老家当老师,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裤衩,周末回不回学校?咱们聚聚,老地方吃烧烤。”
裤衩想了想,周末要赶另一个项目的初稿,恐怕没时间。“不了吧,最近忙。”
“又忙?你天天忙什么啊?上次聚会你就说忙,再忙也得吃饭啊。”室友的声音里带着抱怨,还有点担忧,“你别总熬夜了,上次见你,脸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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