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哭声依旧响亮而稳定,如同最强劲的鼓点,敲打着艾克的灵魂。前世北平那个被绝望血色浸透的夜晚,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最终冰冷的死寂,在这鲜活有力的啼哭声面前,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骤然碎裂、消散。一股全新的、汹涌澎湃的力量注入他疲惫不堪的身体。艾雪……孩子们……都平安!他无声地呐喊,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映照出护士的身影。她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在柔软无菌襁褓里的婴儿,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声音清晰而喜悦地穿透哭声传来:
“艾克先生!恭喜!是龙凤胎!哥哥先出来的,很健康!妹妹紧随其后,哭声也很有力!艾雪女士情况稳定,手术非常成功!您看,这是哥哥……”
艾克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视线急切地聚焦过去。他几乎是扑到了门口,目光贪婪地落在护士怀中的襁褓上。
那是一个粉嫩的小生命,小脸还带着刚刚脱离母体的皱红,稀疏的胎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他闭着眼睛,小嘴却张得大大的,正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嘹亮的啼哭,宣告着自己的到来。艾克的目光,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初为人父的激动,一寸寸描摹着儿子的小脸,掠过他紧握的小拳头,最终,落在那只被护士轻轻托起的、同样小小的左手上。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彻底凝固了。
就在婴儿纤细嫩红的手腕内侧,靠近小拇指根部的位置,一点殷红如血的、极其微小的圆形印记,赫然映入艾克的眼帘!
那印记如此熟悉!熟悉到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刹那间,艾克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前世记忆的闸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轰然撞开!
不是徐妙云离世的那个绝望夜晚。画面急速倒流,定格在另一个同样充满紧张和巨大喜悦的清晨——北平燕王府。产房内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新生儿的奶香和淡淡的血腥气。他,燕王朱棣,一身亲王常服还带着夜露的微凉,小心翼翼地接过产婆递来的、他刚出生的长子。婴儿小小的,皮肤红皱,闭着眼睛嘤嘤地哭。他满心激动与虔诚,用指尖沾了一点特制的朱砂,带着无比的郑重和期许,轻轻点在了婴儿那光洁的眉心中央。一点圆润的、象征祥瑞与祝福的朱红印记,就此落下。那是他对长子最深的爱意和最美好的祈愿。
而此刻,六百多年后的异星医院走廊里,他的儿子,艾阳的手腕上,那一点刺目的、位置分毫不差的朱砂印记!
艾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死死地盯着护士怀中那个啼哭不止的小生命,目光仿佛要穿透襁褓,直抵那点前世今生遥相呼应的印记。手中的两个熊猫玩偶,“噗”地一声掉落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上,蓝领结的团团和粉蝴蝶结的圆圆滚落开去。他浑然不觉,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震惊、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以及一种穿透轮回的、深沉到骨髓的温柔。
护士并未察觉艾克瞬间的失态,只当他是初为人父的激动过度。她微笑着,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近了一些,让艾克能更清楚地看到孩子:“您要抱抱哥哥吗?他很强壮。”
艾克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他颤抖着伸出手,动作笨拙而虔诚,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当那柔软而温暖、带着新生儿特有气息的小小身体落入他臂弯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前世的朱砂印记,今生的手腕胎记,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叠。怀中婴儿的体温透过襁褓传来,那强有力的心跳撞击着他的臂弯,这鲜活的生命力,彻底洗去了前世遗留的最后一丝阴霾。
他的手指,带着初为人父的颤抖和一种穿越时空的、刻骨铭心的温柔,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抚上了儿子那粉嫩的脸颊。指腹传来的温度,滚烫而真实。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另一名护士抱着另一个襁褓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同样的笑容:“妹妹也出来了,艾克先生,您看,多漂亮的小姑娘!”
艾克的目光从儿子的小脸上移开,落向那个新出现的小生命。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最终,所有的千言万语,所有的前世今生,所有的恐惧与狂喜,都化作一声近乎哽咽的低唤,带着无尽的爱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轻轻地、颤抖地逸出唇边:
“……阳儿……月儿……”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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