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湿泥,混杂着铁锈和霉菌的气味,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陈三皮蹲在这片黑暗的中央,面前摆着一台从老刀那用半箱压缩饼干换来的报废POS机。
它的塑料外壳被岁月侵蚀得发黄,上面用小刀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波段猎人自创的防诈符文,扭曲的线条在昏暗中如同某种原始部落的图腾。
影鸦新羽带回的不仅仅是一块芯片残骸,更有一段从屏蔽塔核心窃取出的、充满了干扰与冲突的原始数据流。
此刻,这段数据正通过一根简陋的连接线,被强行灌入POS机的古老内存。
机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屏幕上疯狂闪烁着无法解读的乱码,像一个垂死者最后的痉挛。
陈三皮的眼神异常平静,仿佛在看一台再普通不过的机器。
他知道“幽冥食录”之所以能无休止地派发死亡订单,是因为它垄断了“谁该被听见”的权力,将每一个绝望的灵魂呼救都扭曲成可以交易的商品。
而他今天要做的,就是在这张由神明织就的巨网中,撕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口子。
他要让那些被动等待宣判的耳朵,第一次听到来自骑手自己的声音。
他要让那些被迫下单的鬼魂明白,不是所有骑手都甘愿听命。
他从腰间摸出那把用了多年的美工刀,刀片弹出,闪过一丝冷光。
没有丝毫犹豫,他划开自己的左手手掌,殷红的血液迅速涌出,带着一股超越常人的冰冷。
他将流血的手掌重重按在POS机的数字键盘上,用粘稠的血液,缓慢而坚定地敲下六个字。
【我要送这一单】
血液浸透了按键的缝隙,仿佛给这台濒死的机器注入了某种邪异的生命。
嗡鸣声戛然而止。
屏幕上所有的乱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跳出的、带着系统质询意味的选项,但那质询的背后,却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与茫然。
“服务对象:未知”
“支付方式:未知”
“送达时间:现在”
陈三皮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冰冷的笑意。
原来,它也会害怕。
它怕的不是拒绝,而是篡夺。
它从未见过一个敢于主动点单的骑手。
他没有选择任何选项,而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枝早已风干的玫瑰。
那是在一切开始之前,他从垃圾桶里捡回的、对“美”的最后一点固执。
他将这朵象征着“无用之物”的干花,轻轻塞进POS机侧面的扫描口。
同时,他闭上双眼,一直被他死死压抑的“情绪虹吸”能力如开闸的洪水般逆向奔流,将他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生命热能,毫不保留地注入这台冰冷的设备。
刹那间,地下室的温度骤降,空气中仿佛有冰晶在凝结。
POS机猛地一颤,打印口吐出“滋啦”一声轻响,一张空白的订单纸缓缓滑出。
纸上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任务描述,甚至连订单号都没有。
它白得像一片虚无。
唯有在订单的右下角,用一种几乎看不见的压印工艺,留下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形水印——那徽记,与他拒绝拆开的信封上、与心茧会内部流传的图腾,一模一样。
陈三皮知道,这不是他伪造出的假象,这是系统在无法理解、无法解析、无法拒绝的逻辑冲击下,被迫承认了他拥有“定义规则”的权限。
它将他归类为它无法掌控的“未知”,便只能用它资料库中最高等级的“未知”符号来标记他。
他撕下这张空白的订单,走到潮湿的墙壁前,用两块胶带将它牢牢贴在墙上。
然后,他捡起一块从焚化炉里带出的、烧剩下的木炭,用炭笔的粗粝,在订单上写下了属于他自己的内容。
“本单配送员:陈三皮。”
“配送内容:一个不会再被欺骗的活人世界。”
“签收条件:不信鬼,不信神,只信自己还在呼吸。”
写完最后一笔,他后退两步,对着那张如同宣言般的订单,轻声对盘旋在头顶的影鸦新羽下达了命令。
影鸦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俯冲而下,用喙尖精准地衔住订蛋的一角,振翅冲出地下室,如一道融于夜色的墨迹,飞向城市深处。
它的目标,是遍布全城十三个隐秘角落的“怀疑共鸣网”节点。
这些由老刀这样的波段猎人建立的地下网络,此刻成了陈三皮唯一的传声筒。
每当影鸦抵达一处,老刀或是其他节点负责人便会立刻将订单上的内容,通过改装过的短波电台、老旧的应急广播系统、甚至是被黑入的公共场所喇叭,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反复向外播放。
“注意!这不是演习!有人在用自己的命,给你换一次保持清醒的机会。如果你还听得见这段广播,如果你不想再被虚假的亲情和承诺操纵,请跟着说一句:我不信。”
起初,回应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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