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十二岁,劈过柴捡了鱼淘了米割了猪草,家里里里外外拾掇一遍,卷着两本书要去村口的草垛上坐着。天气好的时候,他通常在那儿一躺一个下午,看看有没有什么人从孙家庄过。
村里有阵子没人过了,不知道下个倒霉蛋会是谁。
他举着书看,今天没有卷本闲书,看的是怎么挖沟渠。孙家庄没什么水要治,几条河流经过,要取水去上游取水,手掬一捧就可以喝。张天心小时候有个毛病,非要喝烧开之后的水,后来年纪大了,毛病也小了,知道上游的水喝起来甜甜的,村里的这么多人喝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事,就没那么穷讲究。不过孙家庄的水流平缓,张天心就会想,别的地方的水会是什么样子?他脑子里总有那么一条河,波涛汹涌地躺着,雨季更是泥沙俱下,喷涌着射出几十米远,人站在远远的台子上看,无一例外抬着头,张着嘴,为这大自然的伟力而震惊。
那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这书上说的河。
在孙家庄之外,遥远的地方,某个城池被这样的河流淹没过,又依托着这样的河流重建。人们取水,又被水吞没。
所以他们才要挖沟渠,成批成批的人被运到河边,拿石头和泥土把一边填起来,再把另一边挖开。
有时候运气好,水流会为此改道。有时候运气差得很,河也填了桥也拉了,一场雨过,人、木材、石头,全都没了,干干净净。
泥沙俱下。
张天心不相信有鬼,但是这样的河流中死过很多人,也难怪人们会把这一切归咎于水鬼。
张天心的书翻到一半,被太阳晒得困了,书页已经往脸上扣过三回。他坐起来,想从草垛上跳下去跑两圈清醒清醒,一抬头,先看到了远处打眼的滚滚尘烟。
那可是个大商队。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下子村里人又不好动手了。
果然,在某个环境中待久了人迟早会被同化……他唾弃了一番自己的想法,眯着眼睛想要辨认商队的规模,看了一会之后发现不对,悚然而惊——那可不是商队能惊起的尘烟。行商的人脚程没有那么快,也养不起一批一批的良骏,通常是稳重的头马,一长串的驴、骡子或者骆驼。
商队决计不可能掀起如此滚滚的尘烟。
也绝不会是马匪。
不为什么——附近的马匪,早就被这个村子吃干净了。
在张天心八九岁的时候,他就不怎么看见马匪经过。马匪能进村,都是被村里的人诱进来的,用粮食、布匹,鲜活的、脸色红润的人。
早在四年前,孙家庄方圆五十里内的马匪,就已经被这个村庄吞噬干净。
而他眼前的尘烟,要比最大的那个马匪帮派更为汹涌,也更迅捷,几乎是一瞬,就要从道路那头扑到眼前。
那是军队。
张天心的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
他呆呆地坐在草垛上,拿不定主意,是该跳下去往村里跑,还是该藏进草垛里躲着。
他们有前哨吗?已经有人看着他了吗?嗨呀,回去报信反正是没用的,百十口人的庄子,吃掉百十口人的马匪,若是成百上千的精兵良将呢?
张天心眯起眼睛。
那会是主帅么?
这便是张天心与宫修明的初遇。
不过一面之缘,嵬军西进,路过这一处舆图上没标过的小小村庄,分兵出来探查一二。张天鑫这个倒霉蛋被抓着好一番摆弄盘问,好歹是无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不过一个小村子罢了,不得贻误军机大事,滚滚的尘烟就这样轰隆隆过去。
张天心站在村口想,那个什么,那个谁,就是高头大马那个年轻的,长着一张他觉得有些熟悉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熟悉,看了叫人真不喜欢。
然后这天晚上,他做了个噩梦,梦见他被长着这张脸的少年将军细细切做臊子,屁滚尿流地从梦中醒来,梦魇般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
宫越。
他叫宫越。
从这一天起,张天心的唯物主义被动摇了。他开始思考,他是否真的是被这个人杀过的一个可怜弱书生的转世?不然的话,怎么有如此根深蒂固的恐惧和厌恶?
倘若那个人不叫这个名字,他还不会对自己的梦境如此深信不疑的。
可是偏偏,隔了几日,他就知道,嵬军西进,领命出征的,正是本朝一位少年雄主——皇帝的嫡次子,宫越。
至于他为什么能知道呢?哈哈,孙家庄已经很久没有到倒霉蛋过了。如今太平盛世,商道坦途,货郎都不从这小村子里走。然而赶巧,某天一个县令——其实是尊贵的举人老爷赶着走马上任,临出发前在家里和往日同窗多喝了几轮的酒,险些误了期限,抄小道抄到这里来。
也不能怪他们,嵬军的马蹄已经将路过孙家庄的小道踏成了大道。总而言之,县令老爷没能当上县令,倒霉的举人正巧被村里新丧了夫的寡妇看上,拉去“配了”。剩下的人,孙家庄还是照旧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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