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平关被李过奇袭攻克的消息,如同在已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上轻轻一拨,彻底决定了李自成和大顺军最后的命运走向。
汉中,这座曾经寄托了短暂希望的城池,此刻必须被果断舍弃。
没有太多犹豫,在李过捷报传来的当天,李自成就下达了那个残酷而决绝的命令:焚城!西迁!
“什么?烧城?!”当命令传开时,连一些将领都感到震惊和不忍。
田见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李自成那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明白,这是绝境下的无奈之举。焚烧汉中,既可以不给清军留下任何物资补给,坚壁清野,也能彻底断绝军中以及裹挟百姓中那些不愿西行者的侥幸心理,逼着所有人只能跟着大军一条道走到黑。
火光,首先从瑞王府邸开始燃起。
这座昔日繁华的王府,瞬间被烈焰吞噬,雕梁画栋在火中噼啪作响,化为焦炭。
紧接着,官衙、粮仓、武库……所有可能对追兵有价值的建筑,都被点燃。浓烟如同巨大的黑色狼烟,直冲云霄,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城中顿时大乱。哭喊声、惊叫声、咒骂声与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人间地狱。
大顺军士兵们粗暴地驱赶着惊慌失措的百姓,将他们从家中、从街巷中赶出来,汇入早已准备好的、庞大而混乱的西行队伍。
不愿意走的?刀枪和马蹄便是最好的说服。
财富、田产、祖屋……一切都在身后熊熊燃烧,化为乌有。
无数人回头望着被火焰吞噬的家园,泪流满面,哭声震天,但在这乱世洪流中,个人的悲欢如同草芥,只能被裹挟着向前。
李自成骑在马上,立于城外的高处,冷漠地看着这座他经营了数月的城池在火海中呻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握着马缰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背上除了“流寇”的骂名,恐怕还要再多一条“焚城屠夫”的恶誉。
但,那又如何?活下去,带着这些愿意跟随他的人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五天后,当尚可喜率领的东路清军和耿精忠率领的西路清军,几乎是前后脚抵达汉中城下时,看到的只是一片尚在冒着缕缕青烟的焦黑废墟。残垣断壁兀自矗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焦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死寂。
两军会师于废墟之前,尚可喜和耿精忠骑马并立,望着眼前的景象,都是摇头叹息。
“这李闯,还真是狠辣决绝,竟行此焦土之计。”尚可喜捋着短须,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他本是辽东降将,与李自成并无不死不休的血仇,此番奉命出征,更多是奉行公事。
耿精忠嘿然一笑,接口道:“穷途末路,自然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烧了也好,省得我等费力攻城,还要担心城中埋伏。”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尚兄,如今闯贼西窜,我等是追,还是不追?”
尚可喜目光投向西方那连绵的群山,沉吟道:“追?耿兄,你我心里都清楚,西边那是穷山恶水,道路艰险,补给困难。李自成如今虽败,但困兽犹斗,若我等贸然深入,即便能胜,也必是损失惨重。况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耿精忠一眼,轻轻一笑通:“这乱世之中,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握在手里的实力,才是真的。为了一个已是丧家之犬的李自成,折损你我麾下儿郎,值得吗?”
耿精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尚兄所言极是!李自成已是釜底游鱼,翻不起大浪了。西边还有蒙古诸部、回部势力,让他去跟他们狗咬狗好了。我等不如就此扎营,整顿兵马,同时向朝廷报捷!”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很快,一份言辞华丽、极尽夸张的捷报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北京。奏报中,自然是“天兵所至,雷霆万钧”,“闯逆闻风丧胆,焚巢穴而仓惶西窜”,“斩获无算”,“汉中克复,陕南已定”云云,将一场未发生主力决战的进军,描绘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至于李自成西窜的去向和潜在威胁,则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就在尚、耿二人在汉中废墟前弹冠相庆,盘算着如何瓜分战功和少得可怜的缴获之时,李自成率领的庞大西迁队伍,正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秦岭西部的崎岖山道上艰难地蠕动着。
这支队伍成分复杂到了极点。
前面是尚能保持基本建制和纪律的大顺军主力,中间是混乱不堪的随军家属、原明朝降官及其家眷,后面则是被强行驱赶而来的数十万汉中百姓。
人马辎重混杂在一起,队伍拉得极长,前后绵延数十里。道路上尘土飞扬,哭喊声、叫骂声、牲畜的嘶鸣声、车辆的吱呀声不绝于耳。粮食短缺,饮水困难,疾病开始蔓延,不断有人倒下,再也无法站起。
秩序近乎崩溃,抢劫、斗殴时有发生,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也往往疲于奔命,甚至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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