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名,或者说四名半,巡逻队幸存者,被如同处理瘟疫源般迅速而隔离地抬往了军府设立的、戒备森严的医署。但他们所带来的恐怖,却如同被打碎的冰晶瓶,里面的严寒与绝望瞬间弥漫开来,无孔不入地渗透进霜叶城的每一寸砖石,每一颗人心。
恐慌,不再是流言,不再是猜测,它有了具体而狰狞的模样——是幸存者青灰色的皮肤,是那凝结不化的冰霜,是空洞疯狂的眼神,是那具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内而外冻结的扭曲尸体。
“听说了吗?西北边回来的那几个,已经不成人形了!身上结着冰,碰一下就能把人冻住!”
“何止!我二舅家的邻居在城防营当差,他说那根本不是伤,是诅咒!是霜鬼留下的印记,靠近了都会传染!”
“五十个精锐啊!就回来五个,还疯了两个,死了一个!这仗怎么打?拿什么打?”
“军府肯定瞒着我们!什么小股流窜,绝对是大队的霜鬼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
流言在极度恐惧的发酵下,以惊人的速度变异、膨胀,变得更加骇人听闻。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每一种可能都被推向最坏的极端。市井街巷,茶馆酒肆,甚至排队领取那点微薄征调口粮的队伍里,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惶惧。
生活的秩序开始出现裂痕。
原本还在观望,勉强维持营业的一些店铺,彻底上了门板,掌柜和伙计忙着将值钱的东西打包,或是挖地窖隐藏,或是寻找机会运走。粮价、盐价在黑市上再次疯狂飙升,而且往往有价无市——持有者宁愿烂在手里,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生怕下一刻就用得上。
街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步履匆匆,神色仓皇,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人与人之间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仿佛对方身上也可能带着那致命的“寒毒”。孩子的哭闹声比以前少了很多,不是他们不哭了,而是被大人死死捂住了嘴,生怕引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一种“末日将至”的悲观绝望,如同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而在这片恐慌的土壤上,另一种声音,如同毒蔓般悄然滋生,并且迅速找到了市场——弃城论。
“守?拿什么守?军府都靠不住!没看见那些大老爷们都在准备跑路了吗?”
“留在城里就是等死!霜鬼一来,全都得变成冰坨子!”
“往南走!听说南边的‘炎雀城’暖和,根本没有霜鬼!”
“对!趁现在城门还没完全封锁,赶紧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种论调最初只是在某些阴暗角落窃窃私语,但随着恐慌加剧,开始变得公开,甚至理直气壮。一些家境稍好,有些积蓄,或者在南边有亲戚投靠的人家,开始偷偷变卖无法带走的家当,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地涌向城南门,试图离开这座即将沉没的“危船”。
城南门附近一时间混乱不堪。哀求守门军士放行的,与军士发生冲突的,家人走散哭喊的,趁机偷窃抢劫的……乱象丛生。守门的军士压力巨大,一方面要执行军令严禁无故出城,另一方面又要面对这些近乎疯狂的市民,防线几次险些被冲垮。
城主府连续下达了几道严令,重申军管条例,禁止私自离城,并增派了士兵驻守各门,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弹压,才勉强控制住局面,但那股想要逃离的暗流,却在高压下涌动得更加激烈。
驿站内,气氛同样凝重。
小七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脸上带着愤懑和后怕:“烬哥,外面全乱套了!城南门那边差点打起来,有人说看见刘家的管事偷偷摸摸往城外运了好几车东西!还有人在散播谣言,说……说咱们护城队就是拉着大家一起送死的傻子!”
一个刚加入护城队不久的青年,脸上带着挣扎,犹豫了半天,还是走到陆烬面前,低着头嗫嚅道:“陆……陆指挥,我……我家里老娘病重,就我一个儿子,我……我想……”
他想退出。恐惧不仅摧毁了勇气,也在瓦解刚刚建立起来的、本就脆弱的信任纽带。
陆烬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与羞愧,没有斥责,也没有用大道理挽留。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仅剩的几枚金铢和一小块狼肉干,塞到青年手里。
“拿着,回去好好照顾你娘。如果……如果情况有变,需要帮助,可以来驿站找我们。”他的声音平静,带着理解。
那青年愣住了,看着手里的布包,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跪下给陆烬磕了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驿站,仿佛生怕慢一步,自己就会后悔。
院子里一片寂静。有人眼神闪烁,似乎也在动摇。
老烟枪叹了口气,低声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陆烬没有说话。他走到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伸手触摸着粗糙冰冷的树皮。他能感觉到,整座城市都像是在这风雪中瑟瑟发抖,那名为“勇气”和“希望”的东西,正在被迅速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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