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镇的除夕夜,在暮色四合、万家灯火点燃的那一刻,彻底沸腾了。
“噼里啪啦——砰!”
零星的鞭炮声逐渐汇成热闹的交响,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夹杂其中,空气里弥漫开熟悉的硫磺硝烟味,这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年节气息。电视里春晚欢快的歌舞声透过各家各户的窗户飘出来,与街上的喧闹交织在一起。
老林菜馆里,年夜饭已近尾声。桌上的盘盏虽略显狼藉,但氛围正酣。老爸脸上泛着红光,显然是酒意上了头。他大手一挥,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杯,那辛辣的粮食酒气味弥漫开来。
“小陈!”老爸嗓门洪亮,目光炯炯地盯着一旁坐姿依旧端正,但脸颊也已染上绯红的陈默,“别光坐着!来,再陪叔走一个!这大过年的,就得喝尽兴!”
陈默面前的酒杯也一直没空过,在老爸和老妈的热情招呼下,他喝了不少。此刻,他那双总是冷静分析数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难得的水汽和迷离,连推眼镜的动作都显得有些迟缓。
“林叔……我……”他试图保持清醒,语言系统似乎有些延迟。
“哎呀,爸,陈默他不太会喝酒……”我忍不住想打圆场。
“男人嘛!不会可以学!”老爸不由分说,端起陈默的杯子塞到他手里,“就冲你在省城那么帮衬薇薇,这酒,你必须喝!”
陈默看着手里那杯透明的液体,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深吸一口气,再次一饮而尽。这一次,他呛得更厉害,连脖子都红透了,身体微微晃了晃。
“好!够意思!”老爸满意地哈哈大笑,用力拍着陈默的肩膀。
几杯烈酒下肚,陈默彻底进入了“待机模式”与“真心话模式”的叠加状态。当老爸又开始絮叨我小时候为了学切土豆丝,差点把手指头切掉的糗事时,陈默突然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醉意的含糊和异常的认真:
“林叔……数据……数据显示……林薇的……刀工稳定性……现在……已达到……顶级水准……误差率低于……0.5%……”他一边说,一边试图用筷子在桌上比划,仿佛在画坐标轴。
我和妈妈忍俊不禁。老爸却听得更加眉开眼笑:“听听!听听!专业!我就说我闺女行!”
这时,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视频通话请求。接通后,屏幕上立刻挤满了熟悉的面孔——苏琪在她老家,背景是热闹的炕头和一大桌杀猪菜,她挥舞着一个大猪蹄子:“薇姐!默哥!林叔林婶!新年快乐!想死你们啦!默哥你脸怎么这么红?哈哈,是不是被林叔灌趴下啦?”
接着是刘富贵大叔、李静、赵焱、孙小曼……“研修班”的同学们天南海北,都在拜年,分享着各自的年夜饭和喜庆。
甚至连省城的沈墨言、雷震岳等人,也发来了简洁的拜年信息。
小小的手机屏幕,连接起了天南地北的挂念,也见证着“老林菜馆”这半年多结下的善缘。
热闹的视频拜年过后,屋里稍微安静了些。醉意朦胧的陈默,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电视屏幕上,春晚正在播放一个关于“家”的小品。看着看着,他突然转过头,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我老爸,语气异常执着,甚至带着点委屈:
“林叔……我……陈默!虽然……不会……说好听的话……数据分析……有时候……很无聊……”
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然后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笨拙:“但是!我会……会修后厨的监控!会算……算最划算的采购方案!会……会做她半夜饿了……能立刻吃上的炒饭!我……我会对她好!用……用我能做到的所有……所有方式!百分百……投入!”
这番毫无预警、逻辑跳跃却情感磅礴的“醉酒宣言”,让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老爸举到嘴边的酒杯停住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眼神却异常认真的年轻人,脸上的醉意似乎都醒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杯子,发出“咚”的一声响。
“哼!”他哼了一声,别开脸,用力眨了眨眼,掩饰那瞬间的动容,嘟囔道,“……傻小子,谁要你修监控了……炒饭……还行。”
妈妈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是高兴的,也是放心的。
夜色渐深,窗外辞旧迎新的鞭炮声达到了顶峰,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绽开,将堂屋照得忽明忽暗。
陈默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说完那番话后,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趴在了桌子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睡了过去。眼镜歪在一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毫无防备。
我轻轻帮他扶正眼镜,拿了条薄毯给他盖上。
老爸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陈默,又看了看我,沉默了片刻,才粗声粗气地说:“……扶他回屋睡吧,别着凉了。”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认可和温和。
我点了点头,心里被一种巨大而温暖的浪潮淹没。
扶着陈默,看着窗外璀璨的星空和不断升腾绽放的烟火,听着耳边他沉稳的呼吸声和远处依稀传来的欢声笑语,我知道,这个除夕,所有的团圆、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真心,都落在了实处。
新的一年,在这片熟悉的炊烟与崭新的星光照耀下,悄然来临。我的根在这里,而我的未来,也正与身边这个看似冷静理性、实则笨拙真诚的人,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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