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归家路因为路上的严重堵车显得有点慢，车子驶入青川镇时，已是年三十的傍晚。夕阳的余晖给灰瓦白墙的老街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贴着崭新的春联和福字。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的香气、柴火灶特有的烟火气，还有孩子们追逐嬉闹的欢笑声。熟悉的乡音此起彼伏，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年关一模一样，却又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格外不同。
车刚在老林菜馆门口停稳，听到动静的我妈就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急匆匆地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我下车，她眼圈立刻就红了，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着：“瘦了！肯定又没好好吃饭！”目光随即落在我身后的陈默身上，立刻换上热情得有些过分的笑容，“小陈也来了！快，快进屋！外面冷！”
“阿姨，新年好。”陈默微微躬身，语气一如既往的礼貌，但我看到他耳根似乎有点泛红。他手里还提着几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礼盒，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我们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厨房里传来老爸标志性的咆哮：“谁啊？！是不是薇薇回来了？！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进来让你老子看看！”
我忍不住笑了，拉着陈默走进厨房。老爸正站在灶台前，挥舞着锅铲，锅里滋滋作响，香气扑鼻。他转过身，看到我，凶巴巴的表情瞬间软化，虽然嘴上还是硬：“还知道回来？还以为你在省城当了大厨，看不上咱这小镇破店了！”然后，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陈默，带着审视，但比起最初的横眉冷对，已经缓和了太多。
“林叔。”陈默上前，将礼物放在一旁，态度不卑不亢，“新年好。这是给您和阿姨的一点心意。”
老爸“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注意力又回到锅里：“正好，尝尝刚炸的酥肉！看看你在省城有没有把老子的手艺丢光！”他夹起一块金黄酥脆的酥肉，不由分说地递到我嘴边，然后又看了看陈默，犹豫了一下，也夹了一块递过去，“你也尝尝！”
陈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这“待遇”，他小心地接过，吹了吹，然后咬了一口。
“怎么样？”老爸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陈默细细咀嚼，然后推了推眼镜，非常认真地回答：“外皮酥脆度，内部肉汁保存率良好，花椒的麻味与猪肉的油脂香融合度很高，火候精准。口感层次丰富，比省城的好吃太多了！！”
老爸：“……”
一秒的死寂后，老爸突然爆发出洪亮的笑声，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哈哈哈！好小子！会说话！比那些只会说‘好吃好吃’的强多了！”
我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和妈妈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看来陈默这套“数据分析式”夸赞，意外地对了老爸的胃口。
放下行李，寒暄了一会，我和陈默就被爸妈给“赶”出了家门，说让我带陈默去街上逛逛，体验一下我们小镇的年味。
我俩并排走在小镇热闹的街头。石板路被灯笼映得红彤彤的，孩子们穿着新衣，拿着糖人、风车跑来跑去。街坊邻居看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
“薇薇回来啦！”
“哟，这不是小陈嘛！也来咱们青川镇过年啦？”
“薇薇有出息了，在省城开那么大店！这位是你对象吧？真是一表人才！”
张大爷、王大爷、李婶他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目光在我和陈默之间逡巡，带着善意的调侃和祝福。陈默虽然依旧话不多，但会礼貌地回应，甚至被李婶塞了一把自家炒的花生后，还认真地道谢，并下意识地分析了一下花生的饱满度和炒制火候，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小镇的年味，是具体的，是生动的。是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是家家户户窗口透出的温暖灯光和电视里春晚预热节目的声音，是厨房里飘出的炖肉、蒸糕、炸丸子的复合香气，是街坊邻里间毫无隔阂的问候与分享。
陈默默默地跟在我身边，看着这一切，眼神里带着一种新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拿出手机，不是处理工作，而是对着挂满腊肉的屋檐、写春联的老人、嬉戏的孩童，认真地拍了几张照片。
“在收集数据？”我调侃他。
他收起手机，看着我，目光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在记录……另一种形态的‘风味’。这里的‘年味’，数据库里没有相关模型。”
我的心微微一动。
回到家，爸妈已经张罗好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虽然没有精致的摆盘，但每道菜都冒着热气，充满了家的味道。老爸安静地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菜和我们，眼眶有些发红。
“爸，妈，”我举起酒杯，“新年快乐！我回来了！”
陈默也举杯，语气郑重：“叔叔，阿姨，新年快乐。谢谢你们的招待。”
“快乐！都快乐！”妈妈笑着抹眼角。
老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哼了一声：“回来了就好！省城再好，也没家里这口热乎饭实在！”
窗外，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屋内，灯火可亲，饭菜飘香，家人围坐。
这就是我的根，我无论走到哪里，都魂牵梦绕的故土年味。而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愿意理解、记录并融入这味道的人。
青川镇的炊烟，在这个除夕夜，格外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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