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指旁边,放着一块沉甸甸的、外壳已经磨得有些发亮的旧式怀表。表盖紧闭着,透着一股尘封的厚重感。
吴老狗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认得这块表!那是他……那是周松砚当年最爱戴在身上的东西!多少次,在松韵楼的午后,他一边慢悠悠地续着茶,一边用指尖弹开这怀表的表盖,瞥一眼时间。
怀表……里面……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狠狠撞进吴老狗的脑海!他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抓起那块怀表,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哆嗦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掰开那紧闭的表盖。
“咔哒。”
一声轻响,表盖弹开了。
怀表的内盖里,没有指针,没有表盘。只有一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纸片,被透明的东西仔细地固定在中央。
吴老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片,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他颤抖地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却又像被无形的火焰灼伤般猛地缩回。他认出来了!那是……那是他当年在松韵楼,醉酒后随手扯过一张包点心的油纸,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下的那张欠条!
周松砚。 欠我鱼干十斤。 债清之日,看海去。 ——吴老狗
字迹依旧是他潦草的风格,只是墨色陈旧得像是凝固了百年的血泪。而在那泛黄的纸片下方,紧贴着他的落款处,多了一行极细、极淡的墨迹。那墨迹很新,笔锋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枯寂,与那泛黄的旧纸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债已清。 海……好看。 ——
没有署名。只有一串细小的墨点,像是书写者最终耗尽了所有力气,连落笔的勇气都随之消散,只留下无尽的空白与沉默。
轰隆!
窗外,杭州的夜空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了书房的黑暗,将吴老狗惨白如纸、布满沟壑的脸映照得如同厉鬼!也将他手中那张承载了半生重量、此刻却轻飘飘如同烧尽纸灰的欠条,照得毫发毕现!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吴老狗死死咬住的牙关,却又被他用尽全力死死扼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喑哑、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他猛地佝偻下腰,一手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金锁和怀表,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滚烫的、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顺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枯槁的手背疯狂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门外,前厅的喧嚣依旧震天响。丝竹声,劝酒声,欢笑声,婴儿偶尔的啼哭声……交织成一曲盛大而刺耳的“生”之乐章。一门之隔的书房内,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一个被彻底击垮的老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无声地崩溃。
他佝偻着背,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所有的精气神都被那张薄薄的纸片抽干了。他死死攥着怀表和金锁,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的剧痛。债已清?清了吗?拿什么清的?是他这几十年的浑噩度日?是他书房暗柜里那些自欺欺人的画?还是……他最终用这副残躯,替他们挡下的那些腥风血雨和永无止境的追杀?
吴老狗慢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向窗外。惨白的电光早已消逝,只剩下沉闷的雷声在乌云里翻滚,酝酿着一场迟来的倾盆大雨。那雨声,像极了那夜长沙城绝望的悲鸣,像绳索被利刃斩断的裂帛声,像松韵楼梁木倒塌的轰然巨响,也像……像此刻他灵魂深处,那座名为“周松砚”的丰碑,彻底崩塌粉碎的巨响。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张承载着所有过往与诀别的泛黄纸片,连同那冰冷的怀表和金锁,一起紧紧捂在了自己剧烈起伏、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喘息的胸口。仿佛要将它们,连同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的月白身影,一起生生地按回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里去。
债……清了吗? 海……好看吗? 无人回答。只有窗外,杭州的夜雨,终于瓢泼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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