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局,她不仅要活下来,还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亲眼看着自己的阴谋如何反噬其身。
夜深,窑场外燃起三堆守夜火。
四十二头牛在围栏中不安躁动,呼吸粗重。
沈清禾坐在火边,手中摩挲着那截陶管,幽光微闪。
陆时砚走来,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盯着火焰,声音很轻,“一头牛倒下不可怕,可怕的是,当所有人开始相信这是神罚的时候……人心,就真的死了。”
风掠过荒原,吹动残破的窑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头原本最为强壮的公牛突然浑身僵直,肌肉剧烈痉挛,鼻孔缓缓渗出一道暗红血线。
它跪倒在地,发出一声低沉到近乎无声的哀鸣。
远处村口,陈九公拄杖而来,脚步蹒跚,声音颤抖地打破了寂静——
“禾娘子……有人说……这是畜神降灾。”(续)
次日午时,烈日悬空,却照不进人心的阴霾。
那头原本最为健壮、曾犁过全村最硬板田的青脊公牛,在一声闷响中轰然倒地。
它的四肢抽搐如遭雷击,鼻孔缓缓渗出一道暗红血线,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在泥地上绽开一朵朵诡异的花。
它眼眶暴突,瞳孔已散,喉咙里只余下一缕断续的呜咽,像是对这人间最后的控诉。
消息像瘟疫般蔓延。
不到半刻钟,村中男女老少便围在窑场外,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跪地磕头,更多人眼神惶然,望向沈清禾的目光里,已不再是敬重,而是恐惧。
“是畜神发怒了……”
“她动了禁山的地脉,引来了报应!”
“要平息神怒,就得封井、退山,把东西还回去!”
议论声如潮水翻涌。
陈九公拄着乌木杖,颤巍巍地穿过人群走来。
他年逾古稀,是村里辈分最高的长者,素来威望甚重。
此刻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禾娘子……有人说……这是畜神降灾,要你把井封了,把山还回去!否则,全村都要跟着遭殃!”
风卷起黄土,刮过空荡的牛栏,吹得众人衣袂猎猎。
四十二头耕牛或卧或瘫,喘息沉重,仿佛整座村庄的命运都压在它们起伏的胸膛之上。
沈清禾站在牛棚前,背脊挺直如松。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怒斥。
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从袖中抽出一把薄刃小刀,在掌心一划——鲜血立时涌出,殷红刺目。
她取来一碗清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血滴入其中。
一滴、两滴……血丝在水中缓缓晕开,如同落霞沉入寒潭。
“我以性命起誓。”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雨欲来的寂静,“若是我沈清禾惊扰山灵,夺天害命,愿五雷轰顶,魂飞魄散;若有人借神之名,行毒害之事,蛊惑民心,残我畜群——也叫他不得好死,天地不容!”
说罢,仰头将那碗混着血的清水一饮而尽。
全场死寂。
连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只有枯枝在风中轻晃,发出呜咽般的吱呀声,像是某种古老诅咒的低语。
陆时砚悄然走近,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不动声色地撑起油纸伞,遮住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目光沉静,却在袖下悄然握紧了藏于书匣中的《山蛊录》残卷——那上面记载着一种失传已久的控心蛊术:梦引红灯,魂赴幽谷。
而是人为的恐吓,是信仰与恐惧交织下的精神绞杀。
他们想让她退,想让她惧,想让她在众叛亲离中自毁根基。
可沈清禾从不后退。
入夜,暴雨倾盆而至。
雨点砸在窑顶残瓦上,噼啪作响,宛如千军万马踏境而来。
闪电不时撕裂天幕,映出围栏中一头头病牛扭曲的身影,如同地狱边缘游走的孤魂。
沈清禾独坐于最虚弱的一头小母牛旁。
那牛不过两岁,尚未成役,呼吸微弱如游丝,眼窝深陷,皮毛干枯似草。
兽医牛婆婆摇头离去时只说了一句:“怕是熬不过今夜。”
沈清禾低头看着它,手指轻轻抚过牛耳内侧那一道细小的旧伤——那是她初来此村时,亲手为它疗过的烫伤。
那时它还站不稳,跌跌撞撞扑进她怀里喝温奶。
她闭了闭眼。
腰间陶罐微凉,指尖触到最后一滴灵泉的封印。
百倍稀释,或许只能延命一时。但若不用,便是眼睁睁看它死去。
她咬牙启开封印,将那滴凝聚天地精华的灵泉注入药釜,再加入黄连、金银花、贯众等清热解毒之材,文火慢煎成一碗黑褐色浓汤。
药汁灌入口中那一刻,小母牛身体猛然一震,四肢剧烈痉挛,口角溢出白沫。
沈清禾心头一紧,几乎以为自己赌错了。
可就在这时——
它眼角竟缓缓滚出两行浊泪,混着雨水滴落在稻草上。
沈清禾怔住,随即俯身将脸贴上牛颈,低语在雷声中几不可闻:“撑住……我们都能活。”
窗外,一道惨白闪电骤然劈落,照亮了禁山之巅。
山顶密林深处,一点红光忽明忽暗,摇曳如鬼火。
——又是红灯笼。
而更远的暗处,一道黑影伫立崖边,手中骨笛轻转,眸光幽冷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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