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锋压境的噩耗如同冰冷的铁幕,瞬间覆盖了黑石坳营地刚刚燃起的生机。短暂的恐慌之后,一股更加决绝、更加悲壮的火焰在每一个幸存者胸中燃起。交出石灰粉?等于自毁长城,任瘟疫屠戮!交出公主?更是痴人说梦!初颜公主已用她的鲜血和这片重生的薯田,与他们结下了生死与共的纽带。
“备战!”周崇的吼声如同滚雷,响彻营地。御林军精锐迅速集结,甲胄铿锵,刀枪出鞘,在营地外围依托之前挖掘的石灰深沟和简陋的拒马,构筑起一道钢铁防线。经历过洪水、瘟疫和刺杀洗礼的农人们,此刻也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他们拿起锄头、镰刀、削尖的木棍,甚至是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门板,自发地组织起来,在御林军后方形成第二道人墙。老人和孩子则被集中到最安全的核心区域,负责看管水源、烧煮食物和照顾伤员。
生石灰粉被更加严格地管控起来,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命脉。沈砚亲自坐镇医棚和隔离区,指挥着仅有的医官和志愿者,加倍了石灰乳的泼洒频率和范围。营地内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石灰水气味,白色的粉末覆盖了每一寸可能滋生疫毒的土地。每一个出入口都设立了严密的盘查岗哨,进出人员必须经过石灰水清洗和检查。整个黑石坳,如同一只炸起尖刺、裹满白垩的刺猬,在初春的寒风中,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血腥撕咬。
行辕山洞内。初颜靠坐在铺着厚厚毛毡的石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她右臂的伤口在沈砚精心调理下,已开始缓慢结痂,渗出的血液恢复了鲜红。只是元气大亏,身体依旧虚弱得厉害,多说几句话都会喘息。
小满捧着一碗温热的、加了碾碎紫背天葵叶的米粥,小心地喂给她。初颜慢慢地喝着,目光却透过洞口的缝隙,投向外面那片在晨光下绿意盎然的薯田,眼神深邃而沉静。
“殿下,周统领和沈太医…都在外面布置…”小满轻声说着,眼中难掩忧虑。
“嗯。”初颜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那片绿色,“小满,怕吗?”
小满用力摇头,眼神却有些闪烁:“不…不怕!有殿下!有周统领!有沈太医!我们…我们有石灰粉!有薯苗!”
初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小满的手背。她的手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是啊…我们有薯苗…有民心…”她的目光转向洞内一角,那里,几株被湿布小心包裹着根部、带着新鲜泥土的红焰薯植株,正静静地躺在铺着干草的藤筐里。深绿色的藤蔓依旧鲜活,块茎的雏形在泥土下清晰可见。这是沈砚挑选出来,准备随奏报送入京城的“活证”。
“取纸笔来。”初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虚弱中的坚定。
小满连忙取来简陋的木板和粗糙的笔墨。初颜接过笔,手指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但落笔却异常沉稳。她略一沉吟,饱蘸浓墨,在粗糙的纸面上奋笔疾书:
儿臣初颜,泣血顿首,百拜父皇御前:
北疆苦寒,连遭天谴人祸。洪水肆虐,溃堤百里;疫疠横行,白骨盈野。幸天佑云泽,于鹰愁涧绝地得遇神物“红焰薯”,其藤韧如铁,其根蕴生机,一株可结十薯,耐旱抗瘠,活民之望也!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奸佞藏于九重,心肠毒逾蛇蝎!先遣刺客,袖藏荆棘之纹,伏杀儿臣于险涧;后散流言,污神薯为‘瘟神之引’,乱我民心;更遣暗棘,投剧毒于救疫之石灰,欲绝我生路于疫海!幸赖将士用命,医者仁心,百姓齐心,方破其毒计,斩其爪牙!
今,儿臣箭创未愈,疫毒缠身,然不敢惜此残躯!率北疆遗民,以石灰为甲,阻疫魔于营外;以薯藤为刃,垦生机于焦土!今薯苗已成绿海,块茎初结,活民在望!然,豺狼未死,其心更毒!太后懿旨,颠倒黑白,污我挟民作乱,遣兵部侍郎孙敬,率虎狼之师三千,欲夺我防疫之石灰,毁我活民之薯田,擒儿臣以‘正法’!
儿臣生死不足惜!然北疆十万遗民何辜?活命之神薯何罪?云泽强国之新法何错?!
此心昭昭,可鉴日月!随信奉上北疆焦土新生之薯株,此乃天地赐予云泽活万民之神物!亦为奸佞欲毁之铁证!伏乞父皇,明察秋毫,速止刀兵!拯北疆遗民于水火,护社稷新法于将倾!若父皇犹疑…儿臣…唯率北疆十万枯骨,与薯田共存亡!以血…荐轩辕!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字字泣血,句句惊心!初颜写到后来,气息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笔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几处墨迹因颤抖而略显模糊,更添几分悲壮与决绝!最后“以血荐轩辕”五字,更是力透纸背,带着玉石俱焚的凛冽!
“殿下!”小满看着那饱含血泪的书信,眼泪扑簌簌落下。
初颜搁下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软枕上剧烈喘息。她示意小满取过自己的印信,郑重地盖在信末。又取出一枚贴身收藏的、雕刻着凤纹的羊脂玉佩——那是她母后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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