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卷着槐叶掠过京兆府大牢的高墙,把檐角的铜铃吹得“叮铃”响。雪嫣红站在牢门外,看着士兵们押着最后一批镣铐叮当的囚犯往里走,鼻尖忽然钻进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苏方木被水浸泡后的酸香,混着点铁锈的腥气,像极了她前几日在染坊煮染剂时闻到的味道。
“姑娘,这方子当真稳妥?”周掌柜捧着个乌木托盘跟在她身后,盘里摆着十余个白瓷碗,碗中盛着深红的浆汁,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听说这些都是前朝余孽里的死硬分子,要是这染剂褪得快了……”
雪嫣红回头时,鬓边的银流苏轻轻晃了晃。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直领襦裙,裙摆绣着几枝苏木枝,是她自己画的花样——那日慕容云海把密信藏在苏木染的锦帕里递给她,说“前朝余党要在中秋夜劫狱”,她摸着帕子上深褐的纹路,忽然就想起了现代实验室里的生物标记技术。
“周叔放心。”她指尖划过瓷碗边缘,浆汁沾在指腹上,红得像凝固的血,“这苏方染剂里加了明矾和五倍子,染进指甲缝里,至少三个月褪不去。就算用皂角反复搓洗,最多只能让颜色变浅,那层暗红的底子是去不掉的。”
正说着,牢门内传来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被两个士兵架着走过,他挣扎着往雪嫣红这边瞪,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妖女!用这些旁门左道害我等,必遭天谴!”
雪嫣红没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对身旁的京兆尹点了点头。李大人捧着卷宗的手微微发颤,他鬓角的白发比上月又多了些,眼下的青黑像是被墨染过——自前朝余党在城郊火药库引爆火雷后,这位老大人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按姑娘的法子办。”李大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透着股斩钉截铁的坚决,“每过一个人,都要把十指指甲缝仔细染透了。记着,左手染三指,右手染七指,断不能弄混了。”
雪嫣红看着士兵们押着囚犯挨个走到长案前,案上摆着她备好的染剂、细毛刷和吸水的棉纸。第一个被按住的是个瘦高个书生,他挣扎着要咬舌,被旁边的士兵用木箸撬开了嘴,涎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别动。”雪嫣红拿起细毛刷,蘸了点染剂,往他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缝里刷。她的动作很稳,手腕悬空时,银镯子在腕间轻轻撞出细响。染剂接触到皮肤的瞬间,那书生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像被烫着似的,可士兵们按住他的肩臂,他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这苏木是岭南来的老料,”雪嫣红一边刷着右手小指,一边轻声说,“前年平定南蛮时,慕容将军在瘴气林里砍的,泡了三年才取出来用。寻常苏木染布,三个月就褪色,这种老料染进皮肉里,便是刮去一层指甲,那颜色也还在。”
书生的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眼里的惊恐像水一样漫出来。雪嫣红却没抬头,只是用棉纸轻轻吸去他指缝里多余的染剂,动作轻柔得像在给贵女们涂蔻丹。染好的指甲缝里透着层暗红光晕,像谁不小心把血滴在了里面,透着股说不出的瘆人。
“下一个。”她把用过的毛刷扔进旁边的铜盆里,盆里的清水立刻被染成了淡红。
周掌柜在一旁看得直咋舌。他跟着雪嫣红打理水粉斋这些年,见过她用苏木调胭脂,用明矾固色,却从没想过这些调脂的法子能用到监牢里。那日二皇子府的暗卫来报,说最后一批前朝余党藏在通州的染坊里,雪嫣红当时正在后院晒苏木,忽然就拍着大腿说“有法子了”。
“这些余党混杂在流民里,抓是抓住了,可往后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万一在半路上串通起来闹事,或是被同党救走,根本没法辨认。”雪嫣红当时指着晒场上的苏木堆对慕容云海说,“不如给他们做个标记,明着是刑罚,实则是记号。”
慕容云海当时正用剑挑开个苏木结,闻言挑了挑眉:“用胭脂水粉给逆党做记号?亏你想得出来。”
“不是胭脂,是苏木染甲。”雪嫣红从染缸里捞出块半干的布料,深红的布面上印着暗纹,“前朝有‘黥面’之刑,太残忍,容易激起民愤。染甲就不同了,看着不吓人,却能留下长久的印记。寻常百姓谁会把指甲缝染成这颜色?一看便知是要犯。”
她当时还特意调了两种浓度的染剂,“主犯用浓浆,染七指;从犯用淡浆,染三指。就算过几年颜色淡了,官府的卷宗上记着左右手的数目,核对时也错不了。”
慕容云海当时盯着她染布的手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苏木碎屑:“你这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法子?”
雪嫣红当时只是笑,没告诉他,这其实是现代刑侦里最基础的标记原理——用不易去除的生物染料做个体识别,比刺青更隐蔽,比烙印更温和,却同样能达到监管的目的。
牢里的染甲工作已经进行到后半程。日头渐渐升到正中,透过高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被染剂的热气烘得慢慢往上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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