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前三日,京城已浸在蜜色的热闹里。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上缠了彩绸,连空气里都飘着糖画的焦香与上元灯彩的竹篾气息。水粉斋后院的暖棚里,却比街上更添几分活色——数十株重瓣牡丹开得正盛,姚黄的瓣如蜜蜡凝脂,魏紫的瓣似绛霞染就,还有那胭脂色的“醉西施”,花瓣层叠如揉皱的绫罗,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光。
雪嫣红挽着月白绫罗袖口,指尖捏着一枚刚摘的“醉西施”,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她身后围了七八个女学的学子,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半旧的布裙,眼里却亮得像盛了星子。“做‘牡丹脂’,最要紧是选花。”她声音清亮,将花瓣凑到鼻尖轻嗅,“必得是重瓣牡丹,花瓣肥厚才含汁多,且要带露摘,不然香气散了,脂色也寡淡。”
领头的学子名叫沈清沅,是前翰林院编修的女儿,家道中落后仍咬牙留在女学,此刻正捧着陶钵认真听着:“雪先生,昨日您说要加金箔粉,可是宫里娘娘们用的那种?”
雪嫣红笑着点头,指了指廊下小几上的锦盒:“那是慕容先生送的,说是江南进贡的金箔,捶得比蝉翼还薄,拌在脂里不压香气,只添几分珠光。”她说着“慕容先生”四个字时,指尖不经意蹭过花瓣上的露珠,想起前日暮色里,那戴银纹面具的男子倚在斋门,将锦盒递来时,面具下的声音低缓:“上元节要做新脂?这个或许能用。”彼时她问他从何处得来,他只道“偶然觅得”,可那金箔上印着的暗纹,分明是内府造办处的记号——她虽不涉朝堂,却也知这绝非寻常人能持有的物件。
“先生,我们来帮您捣汁吧!”几个学子雀跃着围上来,沈清沅已经洗净了陶杵,小心翼翼地将雪嫣红挑拣出的花瓣放进陶钵。雪嫣红叮嘱道:“轻些捣,别把花萼和花蒂混进去,那些涩味会坏了脂的清甜。”她自己则取了铜制的滤勺,架在瓷碗上,待学子们将花瓣捣成泥糊状,便一勺勺舀进滤勺里,用银簪轻轻按压,殷红的花汁顺着滤勺的细孔滴进碗中,带着浓郁的牡丹香。
暖棚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花汁很快积了小半碗。雪嫣红又取来晒干的桃花粉、珍珠粉,按三比一的比例掺进花汁里,用玉簪顺时针搅匀。“这桃花粉是去年暮春晒的,存了大半年,涩味去尽了,只留些甜香,配牡丹汁最是合适。”她一边搅,一边让学子们凑过来看,“你们瞧,搅到没有粉粒,汁色均匀得像上好的玛瑙,就差不多了。”
最后一步是加金箔粉。她打开锦盒,用银匙挑了少许金箔粉撒进瓷碗,那金粉极细,一触到花汁便融了进去,原本殷红的脂汁瞬间泛出细碎的珠光,像把揉碎的星子掺了进去。“接下来要静置两个时辰,让粉和汁彻底融在一处,再装进瓷盒里,便是‘牡丹脂’了。”雪嫣红将瓷碗盖好,放在暖棚的窗台上,那里阳光正好,能慢慢烘去多余的潮气。
学子们围着窗台,眼神里满是期待。沈清沅摸着自己粗布裙上的补丁,轻声道:“先生,明日游街,我们真能穿您说的那拖尾牡丹裙吗?”雪嫣红转头看她,见她虽穿着朴素,却身姿挺拔,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自然。前几日让绣坊赶制的,今早该送来了,我们去前堂瞧瞧。”
刚走到前堂,便见伙计阿福正指挥着两个绣娘搬箱子。见雪嫣红进来,阿福笑着迎上来:“先生,您要的裙子都到了!绣坊的张娘子说,这牡丹纹样是按您画的样子绣的,绝无差错。”箱子打开的瞬间,满室都似落了场牡丹雨——十余条裙子,面料虽有别,却皆是按雪嫣红的设计裁制:上身是窄袖对襟短袄,下身是曳地长裙,裙摆拖出二尺有余,正是“拖尾牡丹裙”。
最惹眼的是给沈清沅的那条,用的是绛红色绫罗,裙身用蹙金绣法绣了缠枝牡丹,金线在阳光下闪着柔润的光,花瓣则用胭脂色的丝线晕染,从瓣尖的深红到瓣根的浅粉,竟似真花般有了层次。“这裙角的金粉,是用牡丹脂剩下的花汁调了胶,拌着金箔碎洒上去的。”雪嫣红拿起裙摆,轻轻一抖,金粉似星子般闪烁,“走起来时,像带着一路牡丹香。”
学子们都看呆了,有个叫林微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那条粉白色的裙子,裙上绣着折枝白牡丹,花蕊处用了淡鹅黄的绒线,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先生,我们……我们穿这样的裙子游街,会不会太惹眼了?”她声音细弱,带着几分不安。
雪嫣红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们女学的学子,凭本事读书识字,凭心性质朴行事,穿得体面些,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让京城人知道,女子亦有风采。”她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阿福探头去看,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先生,门口不知是谁放的,只说给您的。”
雪嫣红打开木匣,里面竟是一支支嵌着珍珠的牡丹簪,共有十余支,样式各不相同,有含苞的、有盛放的,皆是用和田玉雕刻而成,簪头还坠着细小的红玛瑙珠。匣底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是熟悉的瘦金体,只写了四个字:“助你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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