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浸骨的凉。水粉斋后院的池塘里,往日亭亭的荷叶早已枯卷,墨绿的叶面变成了焦褐色,边缘卷曲得像揉皱的纸,被雨水打湿后,沉沉地搭在水面上,只偶尔有几片还倔强地擎着,却也沾满了泥点,没了盛夏时的鲜活。
雪嫣红披着件驼色绒毯,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苏绾和林月蹲在池塘边收拾枯荷。林月是沈清沅的小女儿,刚从江南来京城小住,性子活泼,却对着一池残荷犯了难,手里攥着根枯荷杆,皱着眉道:“太祖母,这枯荷又干又脆,留着也没用,不如直接扔了吧?”
苏绾正用竹篮捡着漂在水面的枯荷叶,闻言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星子:“可别扔,前几日太祖母还说,枯荷晒干了能当柴烧,还能用来做些小玩意儿。”
雪嫣红笑了笑,声音裹着雨丝的清润:“不止呢。鲜活的荷花能做香露,枯了的荷叶也有它的用处。你们把那些还没烂透的荷叶捡回来,洗干净晒着,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林月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跟着苏绾捡荷叶:“还是太祖母有办法,我还以为只有新鲜花儿才金贵呢。”
“新鲜花儿有新鲜花儿的好,枯了的也未必差。”雪嫣红望着池塘里的残荷,眼底泛起些回忆的光,“我年轻时在江南,见过有人用枯荷煮茶,说比新荷多了些醇厚的滋味,只是那时忙着做胭脂,没来得及试试。”
说话间,苏绾和林月已经捡了满满一篮枯荷叶。两人抬着竹篮往廊下走,荷叶上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祖母,您看这些荷叶,都皱巴巴的,真能做东西?”苏绾把竹篮放在廊下,拿起一片相对完整的枯荷叶,叶面粗糙,摸上去像砂纸。
雪嫣红接过荷叶,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脉络,那些脉络早已干硬,却依旧清晰,像老人手上凸起的筋络。“当年我刚开水粉斋时,什么花都想试试做脂膏,连枯荷也没放过。”她笑了笑,转头对苏绾道,“你去把东厢房最里面那个旧木柜打开,第三层有个贴了‘荷’字标签的瓷盒,你给我拿来。”
苏绾应了声,撑着伞往屋里走。林月好奇地凑到雪嫣红身边:“太祖母,您当年用枯荷做过脂膏?我娘总说您做的脂膏最特别,连不起眼的花儿都能做出好香气。”
“不过是瞎琢磨罢了。”雪嫣红拍了拍她的手,“那年江南秋天来得早,一场暴雨把荷塘里的荷花都打残了,我看着可惜,就摘了些枯荷叶,捣了汁,拌了蜂蜡,做了几盒残荷脂。只是当时觉得香气太淡,没什么特别的,就收起来忘了。”
没一会儿,苏绾就捧着个青釉瓷盒走了出来。瓷盒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边角有些磨损,盒盖上贴着张泛黄的宣纸标签,上面是雪嫣红年轻时的字迹,“荷”字写得清隽,还带着几分当年的利落。“祖母,您说的是这个吗?上面都是灰,我擦了擦。”
雪嫣红点点头,接过瓷盒。她用指尖拂去盒盖上残留的灰尘,轻轻抠了抠盒沿——这瓷盒是当年慕容云海从景德镇带回来的,胎质细腻,密封性极好,用来装脂膏最是合适。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盖。
一股淡淡的香气先飘了出来,不是新鲜荷花的清冽,也不是寻常脂膏的甜腻,而是带着些木质调的醇厚荷香,混着蜂蜡的温润,还裹着点岁月沉淀后的沉静,像陈放了多年的老茶,初闻不惊艳,却越品越有味道。
“咦,好香啊!”林月凑得近,先闻到了香气,眼睛亮了起来,“比我娘做的荷花膏还香,没有那么冲,反而温温的。”
苏绾也俯下身闻了闻,脸上满是惊讶:“祖母,这脂膏放了多少年了?怎么一点没坏,反而香气更醇了?我记得去年做的桂花脂,放了半年就有些走味了。”
雪嫣红也有些意外,她记得当年做这残荷脂时,因为枯荷汁的香气淡,还特意加了些兰草露提香,可现在闻着,兰草香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荷香和蜂蜡的香,混在一起,竟比当年更有韵味。她用指尖蘸了一点脂膏,脂膏已经从当年的浅黄绿色变成了温润的琥珀色,质地比刚做时更稠厚,却依旧细腻,不油不腻,抹在手腕上,香气慢慢散开,带着雨后荷塘的清润,又藏着岁月的暖。
“算起来,该有二十多年了。”雪嫣红轻轻摩挲着腕间的脂膏,语气里带着些感慨,“当年觉得它寻常,收在柜角就忘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倒成了宝贝。”
“为什么放得越久越香啊?”林月蹲在旁边,盯着瓷盒里的残荷脂,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是不是所有脂膏放久了都会这样?”
雪嫣红笑了笑,摇了摇头:“不是的。就像新鲜的果子,放久了会烂,可有些东西,比如陈酒、老茶,还有这残荷脂,得经得住岁月的沉淀,才能慢慢酿出好滋味。”她指着瓷盒里的脂膏,“当年做它时,枯荷刚败,汁里还带着些青涩,蜂蜡也是新炼的,躁气没散,所以香气淡又杂。这二十多年里,瓷盒封得严实,脂膏在里面慢慢融合,青涩散了,躁气沉了,荷香才慢慢透出来,变得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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