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来得比往日早些。水粉斋后院的老桂树早已落尽了花瓣,只剩疏朗的枝桠映着月光,墙角那株老梅却已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苞,裹着一层清寒的月光,透着几分倔强的生机。石桌摆在桂树与老梅之间,上面铺着一张旧棋盘,黑白棋子码得整齐,像两排沉默的星子。
慕容云海从屋里走出来时,雪嫣红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菊花茶,目光落在棋盘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他脚步轻缓,身上那件墨色常服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衣身是沉厚的墨色,料子是穿了多年的软缎,早已褪去了初时的亮泽,却愈发贴合身形,领口、袖口处用极淡的胭脂色绣着几枝老梅,枝干遒劲,花瓣疏落,不像寻常绣品那般艳丽,倒像墨色宣纸上晕开的几点朱砂,既显岁月沉淀后的沉稳,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软。
“在想什么?”他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声音带着几分岁月赋予的沙哑,却依旧温和。雪嫣红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的脸上,鬓角的头发已全白了,额前的皱纹像被精心勾勒过的线条,却丝毫不显颓态,尤其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像年轻时她初见他时,落在他身上的那束晨光。
“在想这棋盘,还是你当年从江南带回来的呢。”雪嫣红笑着指了指石桌上的棋盘,棋盘边缘已有些磨损,角落处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多年前慕容瑾幼时顽皮,用小刀划下的,当时她还想打磨掉,慕容云海却拦着,说“留着吧,以后看着,也是个念想”。
慕容云海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目光在那道划痕上停了停,也笑了:“可不是。那年去江南处理水患,路过一家老木匠铺,见这棋盘用的是百年榉木,纹路紧实,便买了回来。没想到一用,就是二十多年。”他说着,伸手拿起一枚黑子,指尖在棋子上捻了捻——棋子被盘了多年,早已变得温润如玉,带着人的温度。
雪嫣红也拿起一枚白子,轻轻放在棋盘的星位上:“你刚穿的这件常服,是绾儿前几日给你做的吧?这老梅绣得不错,有你年轻时画的那几分意思。”
提到这件“老梅绯纹”常服,慕容云海低头看了看衣襟上的绣梅,眼底泛起一丝暖意:“是啊,绾儿说我之前的常服都旧了,非要给我做件新的。问我想要什么纹样,我便说绣几枝老梅吧,她便琢磨着用这胭脂色,说和你做的首乌脂一个颜色,看着亲切。”
雪嫣红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苏绾这孩子心思细,知道她一辈子与胭脂打交道,连给祖父做衣服,都要选她熟悉的颜色。她看着慕容云海衣襟上的胭脂梅,忽然想起年轻时他穿的那件“墨竹绯边”锦袍——那时他刚过而立,去江南巡查水患,她特意让人在竹节处点了胭脂色,如今几十年过去,墨色衣身依旧,只是纹样从劲竹变成了老梅,颜色却还是那抹熟悉的胭脂红,像他们之间的情意,历经岁月,从未变过。
“该你落子了。”雪嫣红提醒道,目光重新落回棋盘。慕容云海“嗯”了一声,手指微动,黑子落在白子斜对角的位置,落子轻缓,却带着几分当年的沉稳。雪嫣红看着他的手,那双手曾握过剑、批过奏折、帮她搬过胭脂原料,如今指节有些突出,皮肤也松弛了些,却依旧稳稳地捏着棋子,像握着岁月里的每一份郑重。
月光渐渐爬高,洒在棋盘上,把黑白棋子照得愈发分明。两人落子的速度都不快,偶尔停下来喝口茶,或是看看墙角的老梅,没有太多言语,却透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这棋,他们下了几十年,从年轻时在京城的府邸,到后来搬进水粉斋的后院,从春寒料峭到秋夜清寒,棋盘换过两副,棋子添过几次,可对面坐着的人,始终是彼此。
“还记得你第一次陪我下棋吗?”雪嫣红落下一枚白子,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月光。慕容云海手中的黑子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底泛起回忆的光:“怎么不记得。那时你刚在京城开了水粉斋,我借着买胭脂的由头去了三次,第三次才敢开口,说想请你下盘棋。你当时还笑我,说堂堂二皇子,怎么比小商贩还拘谨。”
雪嫣红被他说得笑出声,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却满是鲜活的暖意:“我哪敢笑你,只是觉得新鲜。那时京城里的人见了你,不是敬畏就是奉承,偏你站在我那水粉斋的柜台前,手里攥着个空锦盒,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像个怕被拒的少年郎。”
“可不是少年郎嘛。”慕容云海也笑了,放下手中的黑子,端起桌上的菊花茶喝了一口,“那时候见你在柜台后调胭脂,阳光落在你发梢上,连指尖沾着的胭脂粉都亮闪闪的,我心里竟慌了神,想好的话全忘了,只记得问你‘这胭脂……多少钱一盒’。”
那段初遇的往事,他们聊过许多次,可每次提起,都像刚发生过一样清晰。雪嫣红想起那时的自己,刚从江南来到京城,满心都是把水粉斋开好的念头,见他穿着锦袍,气度不凡,还以为是来找麻烦的官爷,直到他第三次来,红着脸说想请她下棋,才知道这竟是当朝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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