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复古黄铜台灯，在深色胡桃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顾言琛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装帧精美的剧本。封面上，《望乡》两个烫金大字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这是他演艺生涯的里程碑，是他二封柏林影帝的作品，也是他演艺道路上的一座高峰。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并未落在那些熟悉的台词和场景标注上，而是穿过剧本，有些失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边缘，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平静外表下的波澜。
书桌的另一角，摆放着一份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合同草案——一份导演合约。甲方是国内顶尖的影视制作公司“新视野”，项目是一部名为《回声》的现实题材文艺片。这是他从业近二十年来，第一次，不是以演员的身份，而是以导演的身份，被郑重地邀请。
机遇像一块璀璨的宝石，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却也沉重得让他心生迟疑。
“还没看完吗？”沈清玥轻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顾言琛抬起头，看到她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进来。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卸了妆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更显温婉。她刚结束新剧《她的城》为期三个月的后期制作，今天才从北京飞回来。
“快了。”他接过牛奶，指尖触及她微凉的皮肤，心里的躁动似乎被抚平了些许。他拉着她在旁边的单人沙发扶手上坐下，将那份导演合同推到她面前。
沈清玥拿起合同，快速浏览着关键条款，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而明亮。“新视野？张启明制片？他们很有眼光，这个项目……”她顿了顿，看向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你在担心什么？”
顾言琛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望乡》的剧本上，声音低沉：“清玥，我演了快二十年的戏。我知道如何成为一个好演员，我知道镜头在哪里，知道光该怎么打，知道情绪该如何层层递进。我站在这个位置上，”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那片象征着行业地位的虚无，“很多人告诉我，我已经做到了极致。”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里面不再是影帝的自信与从容，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坦诚与自我怀疑：“可是导演……那是完全不同的领域。我要面对的不再仅仅是我自己和我的角色，而是一个庞大的剧组，无数的环节，所有人的期待。我怕……我怕我拍出来的东西，配不上‘顾言琛’这三个字现在代表的东西。”
他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怕让那些相信他、期待他的人失望，更怕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之外，遭遇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这种对于未知领域的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在他功成名就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沈清玥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放下合同，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肌肉的紧绷。她的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量，慢慢揉按着他僵硬的肩颈。
“言琛，”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拂过他心头的焦躁，“你还记得你拿到第一个电影配角时的心情吗？那个只有三句台词的角色。”
顾言琛微微一怔，记忆被拉回到许多年前。那时他还是个青涩的新人，为了那三句台词，他写了上万字的人物小传，对着镜子练习了上百遍，每一个气口，每一个眼神都反复揣摩。拿到那个角色时，他兴奋得一夜没睡。
“我记得。”他低声说，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怀念的弧度。
“那时候，你怕过吗？”沈清玥问。
怕？怎么会不怕。怕演不好，怕被换掉，怕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但那种怕，被更强烈的渴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压过去了。
“你看，”沈清玥弯下腰，脸颊轻轻贴着他的鬓角，声音就在他耳边，“你从来都不是在安逸区里获得成功的。演员顾言琛的每一次突破，不都是在挑战未知吗？从文艺片到商业片，从古装到现代，你什么时候，因为‘怕’，而停下过脚步？”
她的话像一束光，穿透了他自我设限的迷雾。
“导演，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去讲故事，去表达你对这个世界理解。”她继续说着，声音温柔而坚定，“你积累了近二十年的表演经验，你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激发演员的潜能，你看过那么多优秀的、拙劣的剧本，你知道什么样的故事能打动人心。这些，不都是你的底气吗？”
顾言琛握住她放在他肩上的手，转过身，仰头看着她。台灯的光线在她眼中跳跃，那里面的信任和支持，比任何鼓励的话语都更有力量。
“可是……”他仍有顾虑，“如果失败了……”
“那又怎样？”沈清玥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她特有的清醒和豁达，“顾言琛，你今年四十二岁，不是二十四岁。你有足够的资本去承受一次尝试的失败。失败了，大不了回来继续演戏，你还是那个无可替代的影帝。但如果你连试都不试，”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会后悔的。我不希望你的人生，留下这样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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