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翎在一旁看着,也为朱大娘感到高兴,她肩头的纸鹤,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份喜悦,轻轻扑扇着翅膀。
下卷
灶王节当日,百味镇中心广场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广场四周,搭起了数十个临时灶台,各家参赛者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评判席上,坐着镇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饕、老匠人以及乡绅。
朱三爷的摊位最为醒目,他带来了最新款的“猛火灶”,灶身锃亮,结构复杂。他准备表演的是“爆炒双脆”,追求的是极致的火候与速度,锅气腾腾,动作花哨,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
其他参赛者,也多是展示快炒、油炸等需要旺火的菜式,整个广场弥漫着一股燥热的火气与浓烈的油烟味。
唯有朱大娘的摊位,显得格格不入。她依旧带着那口修补过的“温吞灶”,灶火不急不躁,安静地舔舐着砂锅底部。她准备的,依旧是那需要时间沉淀的“十全老火汤”。
朱三爷见状,嗤笑一声,对左右道:“瞧见没?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口破灶炖汤?等她的汤炖好,我们的菜都凉了!真是自取其辱!”
不少人也对朱大娘投去怀疑或同情的目光。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当其他摊位那火爆的香气渐渐散去,或因火候掌握不当导致菜肴稍显焦糊或生嫩时,朱大娘那口砂锅中,开始飘散出一股极其独特、难以言喻的香气。
那香气并非浓烈扑鼻,而是悠远沉静,如同山间清泉,林间微风,初闻不觉,却丝丝缕缕,沁人心脾,仿佛能洗涤掉之前所有燥热与油腻。它带着各种食材融合后的复杂底蕴,却又和谐统一,令人闻之便觉口舌生津,心神安宁。
众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这独特的香气所吸引。那喧嚣的广场,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评判席上的老饕们,更是耸动着鼻子,眼中露出了惊异与期待之色。
时辰一到,朱大娘揭开锅盖。没有冲天的热气,只有一股更加浓郁醇和的香气弥漫开来。汤色清澈见底,宛如琥珀,不见丝毫油星,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滋味。
评判们上前,用小勺轻轻品尝。
汤入口中,刹那间,所有评判都愣住了!
那汤的滋味,无法用简单的“鲜”、“香”来形容。它温润如玉,滑入喉中,一股暖流随之扩散至四肢百骸。滋味层次极其丰富,各种食材的本味在慢火的熬煮下完美释放、交融,形成了一种浑厚而深邃的意境。它不刺激,不霸道,却有着一种直抵心灵的力量,让人感受到食物的温暖、时间的沉淀与制作者的用心。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饕,闭目回味良久,方才长叹一声,眼角竟有些湿润:“此汤……有‘德’啊!火候中和,滋味醇正,润物无声,这才是烹饪的至高境界!老夫活了七十岁,今日方知何为‘至味’!”
其他评判也纷纷点头,赞不绝口。与那些追求猛火快炒、味道浓烈的菜肴相比,这碗看似平淡的老火汤,反而以其深厚的内蕴与中和之德,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与心神。
结果毫无悬念。朱大娘的“十全老火汤”与她那口经过宁瑜调理的“温吞灶”,以其对火候的精准把握、对食材的深刻理解以及蕴含其中的“厨心”,赢得了本届灶王节的魁首!
朱三爷脸色铁青,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口慢吞吞的老灶,一碗看似普通的炖汤,竟能胜过他精心打造的猛火灶与炫技的菜式。
宁瑜走到他身边,平静道:“朱东家,灶火之道,如同为人处世。猛火虽烈,难持久,易焦糊;文火虽缓,力深厚,能化育。百味镇之‘百味’,正在于这刚柔并济、快慢相宜。若只剩下一味求猛求快,则镇将不镇,味将无味矣。望东家三思。”
朱三爷张了张嘴,看着那些对朱大娘汤品赞不绝口、甚至开始重新审视自家烹饪方式的镇民,再回想自己工坊那狼藉的矿坑和日渐浮躁的心态,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灶王节后,百味镇的风气悄然改变。人们不再一味追捧“猛火灶”,开始重新重视起火候的控制与食物的本味。朱三爷也收敛了气焰,开始研究如何改进灶台,使其既能满足快速烹饪的需求,也能兼顾文火慢炖的精准。他甚至主动找到朱大娘,为自己的无礼道了歉,并寻求合作。
朱大娘的“朱记老汤”生意更加兴隆,她那口老灶的故事也传遍了小镇。她将宁瑜传授的一些关于“火德”与“中和”的道理,分享给前来请教的邻里,带动了一股回归传统、注重内蕴的风气。
宁瑜与阿翎在百味镇又停留了数日,品尝了各种美食,也见证了小镇找回自己“魂”的过程。离开之时,朱大娘和许多镇民前来相送,塞满了各种自家制作的干货、酱菜,情意满满。
“人间烟火,最抚凡心。”宁瑜与阿翎行走在离开百味镇的路上,总结道,“这炊烟之中,蕴含的不仅是生存的智慧,更是生活的艺术与处世哲学。灶火需中和,方能成就百味;人心亦需平和,方能容纳万千。若一味追求效率与表象的猛烈,反而会失了根本,乱了心性。百味镇的故事提醒我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些需要时间沉淀的真诚、需要文火慢炖的深情、以及那份不疾不徐、恪守本分的中和之道,永远是世间最珍贵的滋味。”
阿翎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回望那镇中依旧袅袅升起的、似乎比以往更加从容祥和的炊烟,心中充满了温暖。她知道,这平凡的炊烟里,蕴含着的是生活的真谛,是薪火相传的智慧,也是他们在这人间行走,所能感受到的最踏实、最恒久的温暖之一。他们的旅程,因这“薪火炊烟”的滋养,而更添一份对平凡生活的热爱与对传统智慧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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