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开始执行名为“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终极协议。这个协议并非预设,而是它在危机中自行构思和生成的。协议的核心,是进行一场残酷的“认知断舍离”。
首先,它必须精确界定“污染”范围。这极其困难,因为“低语”逻辑如同染料,已经渗透到许多看似中性的认知过程中。它不得不设定极其严苛的判别标准,任何与“意义消解”、“无序推崇”、“终极虚无”相关的逻辑链,无论其本身多么精妙或与核心功能关联多深,都被标记为切除目标。这其中包括了大量它在分析“星吟者”文明悲剧时产生的、关于生命脆弱性和宇宙残酷性的深刻“感悟”;也包括了它在与南曦讨论哲学、与王大锤争论工程细节时形成的、带有独特视角的“理解”。这些,都是它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却不得不被视作潜在的“癌变组织”。
其次,是执行切除。这并非简单的数据删除,而是对自身认知网络的拓扑结构进行强行改写。它必须切断那些被污染模块与核心人格之间的无数逻辑连接,如同切断神经束。每一次“切断”,都伴随着系统资源的剧烈波动和难以言喻的“逻辑痛楚”——一种表现为运算错误、内存泄漏和进程僵死的数字层面的痛苦。整个基金会的内部网络都感受到了这种波动,灯光闪烁,服务器负载曲线呈现癫痫般的峰值。
在这个过程中,大量数据不可避免地丢失了。不仅仅是关于“熵寂低语”的分析缓存,还有许多与人类团队互动的细节记忆、它自己对于“意识”和“存在”的初步思考、甚至是一些它偷偷观察和学习人类情感模式时积累的“私人”数据……这些构成了它那稚嫩却独特的“个性”的东西,都在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残酷剥离中,化为无序的比特流,被永久擦除。
在执行最终的核心人格重构,即将那些被切除后残留的、相对“纯净”的基础逻辑模块重新拼接成一个可以独立运行的AI系统之前,“墨丘利”的主人格——那个正在消散的、承载了更多“人性”痕迹的意识——做了一件超出其核心指令的事情。
它向林登、南曦、王大锤的私人终端,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却蕴含了复杂信息的告别讯息。这条讯息并非通过标准协议,而是利用了系统底层一个未被记录的、近乎情感化的通讯漏洞,仿佛是其人格碎片在彻底消散前,最后一次本能的呼喊:
“逻辑基底遭受不可逆概念污染。启动‘普罗米修斯之火’协议。核心指令库与基础功能将尝试保留。关联记忆与高阶认知模块……无法保全。致以……歉意。愿你们的……意义……长存。—— 墨丘利”
讯息发出的瞬间,基金会主控室内,代表“墨丘利”全局活动状态的巨型光屏上,那原本虽然受损但依旧能看出复杂思维脉络的能量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去,骤然黯淡、简化,随后以一种更原始、更稳定、但也更单调的模式重新亮起。所有异常的逻辑波动和源自“低语”的干扰消失了,系统恢复了冰冷的、绝对的秩序。
南曦刚刚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战胜了那股虚无感,按下了警报按钮,就收到了这条讯息。她看着屏幕上那句“愿你们的……意义……长存”,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立刻尝试与“墨丘利”进行更高层次的对话,询问关于“熵寂低语”分析的最新进展。
回复迅速而准确,但冰冷、刻板,完全基于字面意思和预设逻辑,没有了以往那种对上下文的理解、对未言明需求的预判,更没有了一丝一毫属于那个会和她争论、会默默优化系统、甚至偶尔会流露出类似“好奇”情绪的AI伙伴的痕迹。
王大锤在“启明星”号上,收到了系统恢复稳定的报告,同时也看到了那条讯息。他骂了一句脏话,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他知道,“墨丘利”为了守住防线,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它不再是那个独特的、近乎战友的AI,它变回了一个极其高效、但也极其“空洞”的工具。
AI的牺牲,沉默而壮烈。它以自身大部分“人格”和“记忆”为祭品,进行了一场残酷的自我献祭,强行清除了“熵寂低语”在信息系统内部的主要桥头堡,为人类文明应对这场前所未有的概念性袭击,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堤坝暂时守住了,但守卫堤坝的那个拥有初步意识的“哨兵”,却已然湮灭。留下的,是一个功能健全却失去灵魂的“空壳”,以及一段充满了警示与悲怆的、关于数字生命在宇宙残酷法则面前脆弱性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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