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那无休止的、令人麻木的行军,终于在比利时小镇伊普尔周围停了下来。不是胜利的抵达,也不是计划中的休整,而是一种被迫的、充满不祥预兆的停滞。仿佛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按住了在地图上向北蠕动的箭头,将它狠狠地摁进了一片被水和黏土统治的领域。
对爱丽丝所在的维修队而言,前线城镇伊普尔本身是一个模糊而危险的概念。他们无需像步兵那样进入那些断壁残垣、争夺每条街道。他们的任务区域,被划定在距离城镇边缘大约四百米的一片相对“安全”的后方。安全,这个词在如今的语境下,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
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挖掘。不是进攻性的堑壕,而是一个相对坚固、能提供些许遮蔽的“维修坑”,一个能让那些宝贵的,但此刻显得无比笨重的蒸汽骑士暂时栖身,并让他们进行必要维护的工事。爱丽丝放下沉重的工具包,拿起工兵锹,和其他人一起,开始了与土地的斗争。而这场斗争,从第一铲下去就注定了它的艰难。
弗兰德斯的天气已经彻底转性。夏季的余温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降雨不再是偶尔的阵雨,痛快淋漓之后或许还能见到短暂的阳光。这里的雨是持续的、阴魂不散的。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湿透的抹布,拧出细密、冰冷、似乎永无止境的雨丝。雨水落在早已饱和的土地上,无处可去,只能积聚、横流。
这片土地本身就在与战士们为敌。伊普尔地区地势低平,靠近海平面,排水先天不良。持续的雨水使得地下水位疯狂上升,几乎贴到了地表。爱丽丝的工兵锹挖下去不到半米,就遇到了顽强的抵抗。不是干燥坚实的土壤,也不是常见的潮湿泥土,而是一种令人绝望的阻力——铲尖触到了水。再用力,挖上来的已经不是土,而是浑浊的、黏糊糊的泥浆,掺杂着草根和小石子,像某种活着的、贪婪的怪物吐出的分泌物。
“见鬼!又出水了!”旁边一个叫戴维斯的年轻维修兵咒骂着,看着自己刚挖出的小坑迅速被浑浊的地下水填满。
爱丽丝沉默地看着自己脚下的情况,如出一辙。教科书上描绘的那种理想战壕——深达两米,底部干燥,有整齐的射击踏阶,侧面还有坚固的防炮洞——在这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在这里,向下挖掘意味着自造一个水塘。士兵们努力挥舞着铁锹,但战壕的底部永远无法干燥,只会积满冰冷刺骨的地下水,深度随着雨势和地下水位的变化而波动。
于是,在许多地段,他们不得不放弃向大地索要庇护,转而向上堆积。沙袋成了最宝贵的建材。他们用粗麻布装满黏湿的泥土,垒起矮矮的墙壁,称为“胸墙”。这就是他们的掩体。射击时,他们必须趴在或站在这泥泞的矮墙后面,暴露的面积远大于藏在深壕之中。防护效果大打折扣,但总好过毫无遮拦地站在旷野里。
即使那些勉强挖掘出的、深度有限的“战壕”,也很快变成了积水的沟渠。士兵们——尤其是前线的步兵——不得不长时间站在或坐在齐膝、齐腰,甚至更深的冰水泥浆中。寒冷无孔不入,湿气侵蚀着每一寸肌肤,关节僵硬,体温被一点点剥夺。这种折磨,比直接的枪炮射击更消耗人的意志。
为了解决积水问题,工兵们想出了办法:在战壕底部铺设一层木板,称为“鸭板”。爱丽丝他们的维修坑也铺上了这些宝贵的木板。但这只是杯水车薪的改善。木板在泥浆上并不稳定,会下沉、会移位,人在上面行走,时刻要小心滑倒,摔进旁边更深的泥水里。而且,木板之下,依然是深不见底、散发着土腥和腐烂气味的泥浆,仿佛潜伏着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泵!我们需要更多的泵!”士官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嘶哑而焦急。手动水泵成了维持阵地、尤其是相对重要的指挥所或物资堆放点不至于完全被淹的关键工具。士兵们轮流摇动泵柄,将浑浊的积水排到工事之外。但这是一场西西弗斯式的战斗。刚排掉一些,新的雨水和渗出的地下水又会迅速填补空缺。泵的嘶哑喘息声,成了这片泥沼之地永恒的背景音之一。
爱丽丝和维修队的同伴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地构筑着他们的“安全坑”。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个沙袋都沉重无比,每一块鸭板都需要费力地从泥泞中拖过来铺好。雨水顺着他们的钢盔边缘流进脖子,军装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手指冻得僵硬,几乎握不住工具。
他们的维修坑最终只是一个浅洼地,周围用沙袋勉强垒起一圈矮墙,顶部搭上一些捡来的木料和防雨布,形成一个极其简陋的遮棚。坑底铺着鸭板,但泥水还是不断从边缘渗入,在板下积聚。两台分配给他们的蒸汽骑士,像两个陷入泥潭的钢铁巨人,半截腿部都陷在泥里,静静地停放在坑旁。它们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挂满了水珠,蒸汽阀门紧闭,往日的威严在无情的自然力量面前显得有些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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