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靠着车厢壁坐下,长长的腿有些无处安放。她小心地将那朵小花放在背包上,然后环顾四周。弗里德里希坐在她斜对面,脸上还带着刚才逗笑大家后的得意。里夏德——那个曾经在课堂上与她有过争执,但又在训练营中逐渐和解的同学——则坐在她旁边,正笨拙地试图卷一支烟,手指微微颤抖。
火车在一声沉闷的汽笛声中,缓缓开动了。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声响。这声音起初让人安心,意味着他们正在前行,奔赴使命。但很快,这种节奏就变成了单调的折磨。
列车开得出奇的慢,并且频繁地停下。每一次长时间的停滞,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远处传来的、其他军列更加急促尖锐的汽笛声。士官偶尔会打开车门透气,顺便告知:“给弹药车让路。”或者“等医疗列车先过。”
在一次长时间的停车中,一列相反方向的火车缓缓驶过相邻的轨道。那列车同样是由货运车厢组成,但有些车厢的侧面涂着巨大的、刺眼的红色十字。一些车厢的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层层叠叠的担架,上面躺着缠满绷带的人形。空气中,一股消毒水和腐败伤口混合的甜腻气味飘了过来,压过了车厢内的汗臭。原本还在说笑的车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那列沉默的“回程”列车,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东西,顺着那列火车带来的气味,渗透进了这节满载着“期待”的车厢。
“看见了吗?”里夏德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手里的烟终于卷好了,却忘了点燃,“那些……是什么?”
弗里德里希叹了口气,说道:“可怜的战士,愿上帝保佑你们。”
安娜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对面车厢壁上,那一道道深刻的划痕,想象着曾经被运载于此的马匹,在黑暗中是如何的焦躁不安。她突然觉得,自己和它们,并无本质区别。都是被装上列车,送往一个未知的、但注定与暴力相关的目的地。那朵被她放在胸前的紫色小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脆弱和不合时宜。
夜幕降临,车厢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偶尔经过某个车站时,晃动的灯光会短暂地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脸。歌声早已停歇,连交谈也变成了零星的耳语。兴奋感和期待感,如同车厢外逐渐冷却的空气,一点点被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滋生的、名为焦虑的毒素。
安娜靠在冰冷的厢壁上,无法入睡。车轮的“哐当”声不再是前进的鼓点,而像是一把巨大的锤子,一下,又一下,将她朝着一个巨大的、名为“前线”的熔炉里夯砸进去。她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实弹,又看了看黑暗中依稀可辨的、同伴们蜷缩的身影。那个在海德堡课堂上面红耳赤的女学生,那个在家庭晚宴上倔强宣布决定的女儿,那个在欢呼和鲜花中挺胸前进的“女战士”……所有这些形象都开始变得模糊、遥远。
在这铁轨无尽的前方,等待着她的,不再是抽象的“荣耀”或“证明”,而是某种更加原始、更加坚硬的东西。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下列车的震动,仿佛听到了远方传来的、低沉的雷鸣——那是钢铁之雪降临前,最初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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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世界的边缘
货运车厢的门在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中被拉开,刺眼的日光和冰冷潮湿的空气一同涌入,将车厢内积攒了一路的浑浊闷热撕开了一道口子。比利时某个无名小站到了。
“全体下车!快!动作快!” 前线士官的吼声比施特劳斯军士长更多了一种真实的不耐烦,仿佛时间本身就是敌人。
安娜拖着僵硬的身体,背起超过三十公斤的装备,踉跄地跳下车站月台。脚下的土地是湿软的,天空是一种压抑的、均匀的铅灰色。没有欢呼的人群,没有鲜花,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铁路工作人员和零星几个穿着破烂平民衣服、眼神空洞的当地人远远望着他们。这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片刻休整,命令便下来了——步行军,立即出发。
起初,队伍还勉强保持着行军的队列,沉重的靴子踏在泥泞的道路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背包的肩带深深勒进肩膀的皮肉里,Gewehr 98步枪的背带也仿佛要嵌进锁骨。汗水很快浸透了内衣,又湿又冷地贴在皮肤上,与外层厚实的军装呢料摩擦着,带来难以忍受的刺痒。道路被无数车轮和靴子碾过,变成了深浅不一的泥潭,每一步都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
马克斯喘着粗气,试图用他惯常的方式驱散疲惫:“同志们,这不过是……一场……负重远足……康德会说……”
“……去他妈的康德……”马克斯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旁的弗里德里希打断了。
“马克斯...你最好祈祷...让康德能...能来背你。”弗里德里希的话逗笑了大家,但大家的情况都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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