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夏德的情况更糟,他体格不如安娜,脸色苍白,每一步都像是在挣扎。安娜沉默地走着,她的身高和体力在此刻成了优势,但即便如此,肌肉的酸痛和靴子里仿佛逐渐长大的水泡,也在不断消耗着她的精力。
日夜兼程。困倦像潮水般涌来,有人在行军途中几乎闭着眼睛走路,直到撞上前面的同伴才猛然惊醒。休息时间短暂而珍贵,往往只是靠在路边的泥埂上喘口气,啃几口冰冷坚硬的面包。没有人再唱歌,连交谈的力气都省下了,整个队伍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靴子搅动泥浆的粘稠声音。
然后,它来了。
起初,是遥远天际低沉的、持续的轰鸣,像是夏季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但更加持久,更有规律。随着他们一步步向前,那声音开始分层,变得立体而狰狞。
最底层是重炮的咆哮,沉闷、厚重,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呻吟,连脚下的地面都在随之微微震颤。
叠加其上的是较近处炮弹爆炸的巨响——“轰!咣!”——每一次爆裂都像一柄巨锤砸在胸口,让心脏为之骤停。
要是在近一点,大家就会四散趴下,像训练是那样...
夜幕降临后,景象更加骇人。北方的天际线不再黑暗,而是被炮火的闪光不断映亮。一会儿是惨白的光芒,一会儿是橘红色的火球,将低垂的云层染上一种病态的色彩。你的心脏开始不自觉地跟随着那炮声的节奏跳动,快慢不定,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听啊,”尤尔根声音颤抖,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兴奋,“那就是……前线。”
安娜没有说话,她只是抬头望着那闪烁的地平线,那里仿佛是世界尽头的一座巨大熔炉,正在吞噬着一切。她背包上那朵早已干枯粉碎的紫色小花,此刻显得如此荒谬而遥远。
接着,是气味。
起初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混杂在潮湿的空气和汗味中。越往前走,这气味越浓烈,越复杂。那是一种从未闻过的、令人作呕的混合体——是腐烂肉体(无论是人还是牲畜)散发出的瘴气,是排泄物里的恶臭,是炸药爆炸后残留的硫磺硝石味,还有消毒水试图掩盖却徒劳无功的刺鼻气息。这“前沿的气息”无孔不入,粘附在鼻腔深处,缠绕在衣物上,仿佛一种恶毒的附着物。
天空开始落下冰冷的雨丝,然后越来越大。雨水无法洗涤这气味,反而将它从空气中拍打下来,与地上的泥浆混合,变成了一种更加污秽的实体。
他们被带入了所谓的“后备堑壕”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来自“学者连”的年轻人们震惊得说不出话。这哪里是他们在训练营里挖掘的那些整齐、干净的示范堑壕?这根本就是一条在泥泞中刨出来的、巨大而混乱的坟沟。
泥浆深及脚踝,甚至没到小腿。踩下去,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坚硬或柔软的东西。沙袋破烂不堪,里面的沙子早已漏光,变成了泥浆的一部分。废弃的弹药箱、空罐头、破损的器材、甚至还有看不出原状的垃圾,随处可见,浸泡在泥水里。木质支撑桩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坍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老鼠,它们体型硕大,毛皮湿漉,在泥泞和垃圾间穿梭,毫不怕人,甚至用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挑衅地看着这些新来的“入侵者”。
在这里,他们接替了一批即将轮换下去休整的士兵。
当那些身影从前线堑壕的交通壕里蹒跚着走出来时,安娜几乎以为那是一群从地狱归来的活尸。他们浑身裹满了干涸和湿润的泥浆,军装原本的颜色早已无法辨认。他们的脸上只有疲惫,深可见骨的疲惫,眼窝深陷,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干,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在机械移动。这就是施特劳斯军士长口中“真正的德国士兵”?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进攻精神”的豪情,只有求生的本能和耗尽的漠然。
这些老兵用那种空洞的眼神扫过安娜他们这些“新鲜肉”,一个嘴角有疤的老兵嗤笑一声,露出一口黄牙:“又来了一群送死的娃娃兵。”
他们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始“交接”——与其说是交接,不如说是搜刮。
“有烟吗?小子。”
“巧克力?果酱?任何吃的。”
“干净袜子?上帝,你们还有干净袜子?”
面对这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前辈,新兵们大多顺从地交出了自己被索要的东西。一种无形的等级和规则在这里运作,与训练营里那种自上而下的纪律不同,这是一种在死亡边缘自发形成的、更加赤裸的生存法则。尤尔根颤抖着交出了他珍藏的一块熏肉,赫希的备用眼镜盒被粗暴地检查后又嫌弃地扔还给他。
一个老兵走到安娜面前,他注意到了她的身高和性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被漠然覆盖。“你,女人?……火柴,有吗?”
安娜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递过去。老兵接过,看也没看塞进怀里,转身蹒跚着走向后方,留下一句模糊的嘟囔:“祝你好运……高个姑娘……你会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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