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由“何必见甯”引发的、充满了歪理与狡辩的“逻辑战争”,最终以彦宸的惨败和两人的放声大笑而告终。
笑声像温暖的潮水,冲刷着这个小小的、被食物香气包裹的屋子,也将张甯心头那片盘踞了一整天的、密不透风的阴云,冲开了一道缺口。阳光,就从那道缺口里,试探着、小心翼翼地,照了进来。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彦宸没有追问,只是起身,将她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面条端回厨房,又重新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轻轻放在她手边。他知道,堤坝已经有了一道裂口,洪水是奔涌而出,还是缓缓渗流,主动权,在她的手上。
张甯捧着那杯温水,指尖的凉意被杯壁传来的温度,一点点地驱散。她低头看着水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沉默了许久。
然后,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轻,像一阵风,从那道刚刚被笑声撕开的心理防线后,飘了出来。
“你知道吗,彦宸,”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水杯里,“在我家,或者说,在我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有一个幽灵。”
“这个幽灵,理论上,是我的亲生父亲。”她说到“父亲”这个词时,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在念一个字典里的普通词条,“但我更愿意称他为‘幽灵’。因为他符合一个幽灵所有的特征——他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我由打一出生起,我的爸爸就是现在这个后爸。这不是一个秘密,而是我家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但是,关于那个赋予我一半基因的、真正的父亲,我却一无所知。”
“你知道‘一无所知’是什么概念吗?”她终于抬起头,那双清亮的杏眼,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平静的古井,倒映着他紧张的脸。
“他没有照片,没有遗物,没有一封信,没有一片写过的字迹。这个家里,所有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我外婆,我妈,在提到他的时候,都会像商量好了一样,自动切换成一种模糊的指代—— ‘那个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疲惫。
“我问过。当然问过。”她像是知道彦宸想问什么,提前给出了答案,“小时候问,她会哄我,说‘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大一点问,她就会皱起眉头,用一种很疲惫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我,‘宁宁,都过去了。我们现在有新的生活,不要再提过去的事了,对你现在的爸爸不公平。’”
“你看,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找得那么无懈可击,充满了逻辑上的正确性。为了‘现在’,就必须抹掉‘过去’。为了尊重一个‘后来者’,就必须让一个‘缺席者’,彻底蒸发。这个逻辑,对吗?听起来好像很对。所以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问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我妈。我的姓,跟我妈。我的名字……我一直以为,也是我妈给我起的。”
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彦宸的心,也跟着那丝颤抖,被轻轻地揪了一下。
“没有照片,没有文字,没有任何可以让我去构建他形象的凭依。所以,我就只能自己去猜,去想。”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杏眼里,此刻蒙上了一层迷茫的、如梦似幻的水汽。
“我只听外婆偶尔漏过一句嘴,说是在工厂的事故里没的。就只是‘工人’两个字,就把他这个人,他的一辈子,都概括完了吗?”
她像是对着彦宸说,又像是对着空气中那个虚无的影子在低语。
“我不信。”她轻轻地、却无比笃定地摇了摇头。
“在我的想象里,他不该是那样的。”她的声音,渐渐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不真实的色彩,仿佛在描绘一个只存在于遥远传说中的人物。
“他应该有一双……很干净的手。不是那种被机器和重物磨出厚茧的手,而是修长的、骨节分明的、适合握笔和翻书的手。他的身上,不该是机油和汗水的味道,而是淡淡的墨香,和被阳光晒过的、旧书页的味道。”
“他或许不强壮,甚至有些瘦弱,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干净的白衬衫,站在一棵大树下,手里捧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下午。风吹过的时候,会吹动他额前柔软的黑发,他会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天空,那双眼睛里,没有生活的疲惫,只有像你今天讲的那个王子猷一样的、不切实际的诗意和远方。”
“他又一定是个很聪明的人。我的理科成绩,对数字的敏感,对逻辑的偏爱……这些我妈都没有。那一定,是来自于他。他或许没什么学历,被困在那个轰鸣的车间里,但他的脑子一定转得飞快。他会在别人都看不懂的机器图纸上,一眼就找出问题所在。”
她的声音,像是在梦呓,每一个字,都在为那个模糊的“幽灵”,添上一笔具体的、带着她自己影子与期盼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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