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的水,黑得发稠。
气泡从河底冒上来,炸开时带着股腐朽的腥气,飘到奈何桥上,缠在往来魂魄的衣角。
孟婆坐在桥边的石凳上,木勺在陶碗里搅着浑浊的汤。她抬眼看向桥尾,那个熟悉的身影,又立在那里了。
墨星辰穿着玄色的鬼将铠甲,甲片上落了层薄薄的灰。他手里攥着块半碎的玉佩,指尖把玉面磨得发亮——那是一万年前,南宫婉塞给他的。
“星辰啊。”孟婆的声音透着老态,飘过河风传到他耳边,“今日的汤熬得稠,你要不要来一碗?”
墨星辰没回头,目光仍锁着忘川河的入口。河面上只有零星的幽魂漂过,没有他等的人。
“孟婆婆婆,我不喝。”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很久没好好说话,“我等的人还没来,喝了汤,我怕认不出她。”
孟婆叹了口气,木勺重重磕了下碗沿:“一万年了!星辰,你当鬼将都当了一万年,地府换了三任阎罗,你还在等?”
她起身走到他身边,指着桥上的魂魄:“你看他们,哪个不是忘了前尘?就算她来了,喝了汤,也记不得你了!”
墨星辰的喉结动了动,攥着玉佩的手更紧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低了些,却没松劲,“可她答应过我的。她说打完仗,就跟我回家种桃花。”
“打仗?那是一万年前的事了!”孟婆急得拍了下石凳,“你是玄甲军的副将,她是南风国的女医官,那场仗打下来,你们全军覆没!她的魂魄早就该入轮回了,哪会等到现在?”
墨星辰的眼神暗了暗,却没退。
当年城破的时候,南宫婉趴在他怀里,血浸透了他的铠甲。
“星辰,”她当时气若游丝,把玉佩塞进他手里,“我怕疼,不想喝孟婆汤。你在奈何桥等我,好不好?我一定找你。”
他当时哭着点头,说“好,我等你,一辈子都等”。
可他没料到,这一等,就是一万年。
“孟婆婆婆,”墨星辰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河面上,“昨天我好像看到她了。”
孟婆愣了下:“在哪?”
“河对岸的芦苇丛里,”他的眼神亮了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有个穿白衣服的魂魄,背影跟她很像。我喊她名字,她没回头,就消失了。”
孟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有黑沉沉的芦苇荡,被河风吹得晃来晃去。
“那是过路的幽魂,认错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星辰,听婆婆一句劝,别等了。你本是战死的英烈,地府给你留了轮回的好命格,再等下去,连鬼将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墨星辰摇了摇头。
他当年拒绝阎罗的赏赐时,阎罗还骂他傻。
“墨星辰,你可知放弃轮回意味着什么?”阎罗坐在殿上,声音震得地府的石钟嗡嗡响,“意味着你要永远困在奈何桥,看着世世代代的魂魄投胎,自己却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他当时跪在殿下,头也没抬:“臣知道。但臣答应过她,要等她。”
阎罗没再劝,只叹了句“痴儿”,便准了他的请求。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奈何桥边的“钉子户”。
白天守着桥尾,看魂魄喝汤、过桥;晚上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攥着那块玉佩,等南宫婉的身影。
“孟婆婆婆,你看!”
墨星辰突然指着河上游,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激动。
孟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见一艘乌木船,正顺着忘川河飘过来。
船身刻着简单的纹路,船头站着个穿青布裙的女子,手里握着根桃木桨,动作有些生涩——看那样子,像是新来的摆渡人。
“那是地府新招的摆渡人。”孟婆认出来了,“昨天阎罗还说,要派个新手来撑船,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墨星辰的目光,却没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他觉得那女子的侧影,有点眼熟。
像是……像是很多年前,南宫婉在军营里,蹲在地上给伤兵包扎时的样子。
“不对。”他很快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都一万年了,我看谁都像她。”
正说着,乌木船离奈何桥越来越近。
那女子的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柳叶眉,杏核眼,鼻尖微微上翘——分明就是南宫婉的模样!
墨星辰的呼吸猛地顿住,手里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
他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孟婆婆婆,你看……你看她!”他抓着孟婆的胳膊,手都在抖,“是她!是婉婉!她来了!”
孟婆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愣了:“这……这眉眼,还真像当年的南宫姑娘!”
可下一秒,她又皱起眉:“不对啊,摆渡人都是地府挑选的孤魂,要么没了前尘记忆,要么自愿留在地府做事。她要是南宫姑娘,怎么会成摆渡人?”
墨星辰没听进去。
他快步走到桥边,朝着乌木船挥手。
“婉婉!”他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在这!我等了你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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