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尊者的伏诛,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记警钟,敲在每个人心头。黑风堡的阴影竟已渗透至中原腹地,其图谋之深、潜伏之久,令人不寒而栗。阿九的惊鸿一瞥与决然离去,更是在袁承志本就纷乱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子,涟漪阵阵,却难以触及彼岸。
队伍不敢再于北方久留,连夜离开那废弃的山神庙,加速南行。袁承志强行催谷意剑,神魂与经脉的负担远超预期,之后数日都处于一种低烧与内力近乎停滞的状态,大部分时间只能倚在马车中,由温青青寸步不离地照料。她沉默地为他擦拭额头的虚汗,喂他服下稳定伤势的丹药,眼神里的担忧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林平之经过那夜的搏杀,伤势亦有反复,咳血不止,俊朗的面容更添几分病态的苍白。他常常独自一人落在队伍最后,望着北方怔怔出神,不知是在回想那昙花一现的阿九,还是在咀嚼自身根基受损、前途茫茫的苦果。梅剑和与崔希敏看在眼里,除了叹息,却也无力宽慰。这乱世,摧折的又何止是山河?
越往南行,混乱的景象并未稍减,反而因清军铁骑的步步紧逼和南明弘光朝廷的仓促建立,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割裂感。
这一日,队伍途经山东境内一座还算完好的县城。还未靠近,便听见城内传来阵阵喧嚣,隐约夹杂着兵刃撞击与呵斥之声。众人心中一紧,以为遭遇清军或是乱兵。
“希敏,前去探看,小心行事。” 袁承志在马车内虚弱地吩咐。
崔希敏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脸色古怪地回来禀报:“掌门,城内……并非清兵,也不是流寇,是南京派来的官员,正在推行什么……‘剃发令’!”
“剃发令?” 众人皆是一怔。
“正是!” 崔希敏语气中带着愤懑,“那些官差带着剃头匠,挨家挨户强行剃发,说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有不从者,便当场格杀!城内已是哭声震天,血流成河了!”
“混账!” 梅剑和勃然大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毁伤?这弘光朝廷甫一建立,不思整军经武,收复失地,竟行此等辱没祖宗、摧折民气之蠢事?!”
袁承志撩开车帘,望向那座哭声隐隐的县城,胸口一阵憋闷。他仿佛能看到,那些被迫剃去头发、留着丑陋金钱鼠尾的百姓眼中,那屈辱的泪水与麻木的绝望。这哪里是新生?分明是更深沉的奴役!连维系汉家衣冠的最后体面,都要被无情剥夺。
“绕道走吧。” 他疲惫地放下车帘,声音沙哑,“这等‘王化’,不看也罢。”
队伍默默绕开县城,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反清复明的口号,在如此荒唐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南行路上,类似的景象层出不穷。溃散的明军摇身一变,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一些地方豪强则趁机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而更多的,是茫然无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普通百姓。易子而食的惨剧已非新闻,易子而食后,交换的孩子依旧难逃饿毙命运的悲剧,也在不断上演。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袁承志的伤势在温青青的精心照料和自身顽强的意志下,终于开始缓慢好转,内力虽远未恢复,但已能自行下地行走,不再需要时刻倚靠。但他眉宇间的沉郁,却一日深过一日。他常常独自走到高处,眺望南方那据说还在坚持抵抗的零星烽火,眼神复杂。
这一夜,队伍在黄河边一处荒废的渡口扎营。月色昏暗,河水呜咽,涛声拍打着残破的堤岸,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袁承志睡不着,信步走到河岸边,望着那浑浊汹涌、仿佛承载了太多苦难的河水,默然伫立。
温青青拿着一件外袍,悄悄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承志大哥,河边风大,你伤势初愈,当心着凉。”
袁承志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而立,沉默良久。只有河水奔流不息的声音,以及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守夜弟子的脚步声。
“青青,” 袁承志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我们习武之人,练就这一身本领,究竟是为了什么?”
温青青微微一怔,侧头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线条硬朗却写满倦意的侧脸,轻声道:“小时候,我觉得是为了不受人欺负。后来跟着你,觉得是为了行侠仗义,铲除奸邪,就像……就像我们对付黑风堡那样。”
“行侠仗义……铲除奸邪……” 袁承志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可如今,奸邪遍地,妖魔横行。李自成是邪?满清是魔?还是这吃人的世道本身,才是最大的妖魔?我们这点微末功夫,杀得完吗?又能改变什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自我怀疑。金蛇剑法精妙绝伦,混元功内力深厚,阴阳净火更是邪魔克星,但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刺向摩尼尊者的意剑可以诛杀邪魔,却斩不断这弥漫天下的戾气与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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