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泉州港。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与中原内陆截然不同的、广阔而自由的气息。港湾内,各式船只桅杆如林,其中既有高大如楼的福船、广船,也有造型奇特的番舶,来自弗朗机、红毛夷的商贾与水手穿梭其间,语言各异,构成了一幅繁忙而富有生机的画卷。
袁承志一行人站在码头上,望着眼前这片无垠的蔚蓝,心情复杂难言。他们一路避开清军兵锋,穿越赣闽山区,历经艰辛,终于抵达了这大陆的边缘。
身后,是烽烟四起、故土沦丧的中原;身前,是波涛万顷、吉凶未卜的远洋。
梅剑和与崔希敏伤势未愈,一路奔波更是让他们形容憔悴,但望着大海,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希冀。何铁手与她带来的十余名五毒教(她已令教众改称“五仙教”)旧部站在一起,神色间也少了几分在江南时的郁结,多了几分对未知的期待。残存的三十余名华山弟子,则大多沉默着,脸上带着离乡背井的茫然,以及对掌门无条件的信任。
他们所有的盘缠,加上变卖了最后几件随身携带的、不算起眼的玉器,才勉强凑够包下一艘中型海船的费用。船主是个精瘦黝黑、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老舵工,姓陈,看了袁承志等人一眼,尤其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兵刃,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却并未多问,只是沙哑着嗓子道:“海上风浪无情,此去渤泥(今文莱一带),路途遥远,生死各安天命。诸位既已决定,便请上船吧。”
登船的过程沉默而迅速。当双脚踏上摇晃的甲板,回望那片生活了二十余年、承载了无数爱恨情仇、如今却已物是人非的土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许多人的心头。有年轻的弟子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袁承志立于船头,海风吹动他略显宽大的衣袍(原来的衣衫早已破损,这是在福建新置办的),猎猎作响。他面色平静,目光却深邃如海,缓缓扫过那渐行渐远的、笼罩在淡淡晨雾中的海岸线。
没有多少告别仪式,也没有激昂的誓言。所有的悲壮与不甘,似乎都已在华山的血火与江南的糜烂中耗尽。此刻离去,更像是一种疲惫至极后的沉默远遁。
“起锚——升帆——”
随着老舵工沙哑的吆喝,沉重的铁链哗啦啦收起,巨大的风帆顺着海风缓缓张开,吃满了力。海船发出一阵吱呀的呻吟,开始缓缓移动,破开平静的海面,向着南方那水天相接之处驶去。
岸边的景物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条模糊的黑线,继而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水,以及头顶同样广阔无垠的天空。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与孤寂感,攫住了每一个人。
最初的几日,航行还算顺利。海天一色,鸥鸟翔集,壮丽的景色暂时冲淡了离愁。但很快,大海便展现了它喜怒无常的一面。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让这些习惯了陆地的武林高手们吃尽了苦头。巨浪如山,不断拍打着船身,仿佛随时要将这小小的木片撕碎。船体剧烈地颠簸摇晃,人在甲板上几乎无法站立。呕吐、眩晕、无力感折磨着大多数人。即便是袁承志、梅剑和这等内力深厚之人,也感到气血翻腾,极不好受。
唯有那老舵工陈老大和他手下那些经验丰富的水手,在狂风暴雨中依旧沉稳地操控着船只,与大自然搏斗。他们黝黑的脸庞上写满坚毅,口中呼喝着外人听不懂的号子,一次次将船从倾覆的边缘拉回。
袁承志紧紧抓住船舷,看着那些在风浪中搏命的水手,看着他们与天地抗争的渺小却又顽强的身影,心中若有所悟。个人的武功,在这浩瀚的自然伟力面前,是何等的微不足道。而生存,需要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经验、协作与不屈的意志。
这场风暴持续了一天一夜。当风浪终于平息,朝阳从云层裂隙中洒下万道金光时,船上已是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甲板上,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那些水手的由衷敬佩。
“陈老大,多谢了。” 袁承志找到正在检查船体损伤的老舵工,郑重道谢。
陈老大摆了摆手,露出被海风侵蚀得满是皱纹的笑容:“海上讨生活,便是如此。诸位客官是第一次远航,能挺过来,已是不易。” 他看了看袁承志,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虽然狼狈却依旧带着一股锐气的同伴,意味深长地道,“这大海,看似凶险,却也藏着生机。只要方向不错,总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袁承志默默点头。方向……他们的方向,又在哪里?渤泥国只是一个模糊的目标,前路如何,无人知晓。
航行在继续。日升月落,星移斗转。单调的海上生活,让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众人逐渐适应了船上的颠簸,开始帮着水手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学习辨识风向、星象,甚至尝试垂钓。一种新的、基于共同漂泊命运的纽带,在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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