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时间仿佛被黏稠的黑暗所浸泡,缓慢而沉重。
林野的再次沉睡让那刚刚燃起的微小振奋感悄然沉淀下去,只留下医疗设备规律的滴滴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博士”终于抵不住精疲力竭,歪在椅子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台破损的平板。
“幽影”和“匿形”依旧守在各自的阴影里,如同凝固的雕像。
“堡垒”靠墙坐着,巨大的头颅低垂,面罩下传出沉闷而规律的呼吸声,似乎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江烁和顾星澜没有睡。
两人靠坐在同一面墙壁下,分享着一条薄薄的隔热毯,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过度消耗的精神如同被榨干的海绵,渴求着休息,却又被一种更深层的、劫后余生的亢奋与不安所阻挠,无法真正沉入睡眠。
顾星澜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随安身上。
他睡得很沉,很安静。
那种撕心裂肺的颤抖和破碎的呓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心头发紧。就像暴风雨过后,被彻底摧毁的土地,只剩下死寂的平坦。
她手腕上的采撷环散发着稳定的乳白色微光,【关切-75,疲惫-88】。
它不再提供具体的建议,只是像一个沉默的陪伴者。
江烁闭着眼,但顾星澜知道他也没睡。
他的身体绷得很紧,像一根没有完全松弛的弓弦,大脑显然仍在后台高速处理着无法停歇的信息流。
“他会好吗?”顾星澜的声音极轻,几乎融入了空气循环的嗡鸣里。
江烁没有立刻回答。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丝仍未褪去,目光却异常清醒。
“不知道。”他的回答诚实到近乎残酷,“EVE施加的‘情绪枷锁’很可能伴随着神经层面的深度抑制和重构。
采撷环的脱落中断了最直接的刺激源,但之前造成的损伤……需要时间评估。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随安那空空如也的手腕:“他现在是真正的‘离线’状态,没有采撷环的数据反馈,我们甚至无法量化他现在的内在状态,只能慢慢观察。”
观察。
等待。
这对于习惯了一切皆可数据化、可计算的环境来说,是一种陌生而煎熬的被动。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沉睡的随安,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动作很小,小到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顾星澜和江烁,同时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
紧接着,随安的睫毛颤抖起来,如同蝶翼挣扎着欲要张开。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点极其干涩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不是痛苦的呻吟,也不是无意义的呓语。
那是一个模糊的、破碎的……音节。
“……光……”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星澜猛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握紧了江烁的手。
江烁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随安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的却不是清醒的神采,而是一种涣散的、蒙着一层雾霭的茫然。
他似乎无法聚焦,只是无意识地望着天花板某处虚无的点。
他的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点,却依旧飘忽得像梦话:“……好多……星星……碎的……”
破碎的星星?
顾星澜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这听起来依旧像是精神错乱的谵语。
但江烁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似乎在急速思考着什么。
随安的眼睛又缓缓闭上,仿佛刚才那一点微弱的清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呼吸再次变得平稳悠长,仿佛从未醒过。
安全屋内重归死寂。
“博士”的鼾声依旧,“堡垒”的呼吸沉重,“幽影”和“匿形”无声无息。
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顾星澜和江烁极度疲惫下的共同幻觉。
“……他刚才说……”顾星澜不确定地开口,声音发颤,“星星?”
江烁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却投向了房间角落——那里,“匿形”周身那扭曲的光影正在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波动着,仿佛水滴落入宁静的湖面漾开的微澜。
而更远处,桌上,“枢机”轮椅备用接口上一颗小小的、指示连接状态的蓝色LED灯,正在规律地闪烁着。
闪烁的频率……
江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手腕,看向那枚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采撷环!
环面光滑,没有任何数字显示,只有那稳定柔和的光。
但他脑海中,却仿佛有冰冷的电流窜过!
他想起在最终观测时,面对那浩瀚信息奇点,随安那绝望的脉冲数据被导入后,并非随机扩散,而是高度集中于某个区域……
他想起“嬗变”协议启动时,那吞噬一切又重塑一切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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