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的问题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大殿中每个人的耳膜。
“苏浅月,你觉得,朕的这位皇弟赵玦,此刻是生,是死?”
这个问题,比方才“满门抄斩”的圣旨更具杀伤力。它不诛人命,却诛人心。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刚刚才从废后一案的血腥中缓过神来的苏哲,两眼一翻,险些真的昏死过去。李贵妃紧紧攥着袖中的暖炉,那点温度根本无法驱散她心底窜起的寒意。
这是一个死局。
说生,是揣测圣心,是与“谋逆”嫌疑的秦王捆绑过深。说死,是诅咒皇子,是大不敬。无论怎么答,都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苏浅月能感觉到,皇帝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正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审视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肌肉牵动。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感受殿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被逼入绝境的慌乱,反而沉淀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近乎冷酷的镇定。
然后,她缓缓抬眼,迎上赵衍的视线,声音平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
“陛下,臣女不知。”
三个字,让所有提着心的人都愣住了。不知?这种回答,未免太过敷衍,简直是藐视君威。
赵衍的眉梢微微挑起,眼中的寒意更甚。
苏浅月却继续说了下去,语速不疾不徐:“秦王殿下是陛下的手足,是大雍的藩王。他的生死,关乎皇室颜面,关乎国体安危。这等军国大事,岂是臣女一介深闺女子所能妄言揣测的?”
她微微一顿,话锋陡然转厉,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中掷地有声。
“臣女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陛下的天威之下,任何宵小鼠辈的阴谋诡计,都不过是萤火之光,妄图与皓月争辉。秦王殿下的安危,与其说在叛军手中,不如说……在陛下的雷霆一怒之间。”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没有回答“生”或“死”,而是将这个问题,从一个对臣子的考验,变成了一个对君王的诘问。
——你的弟弟正在被围攻,你这位兄长,这位皇帝,你的雷霆之怒,在哪里?
她将皮球,以一种无比恭敬却又无比强硬的姿态,踢回了赵衍的脚下。
赵衍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龙目中,风暴在凝聚。殿内的气压低得让人无法呼吸。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顺的女子,骨子里竟藏着如此锋利的爪牙。她不仅躲开了陷阱,甚至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良久,赵衍忽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笑,而是一种混杂着欣赏与玩味的、真正的笑声。
“好一个‘雷霆一怒之间’。”他重复了一遍,慢慢走回御座,重新坐下,整个人的气势却已截然不同,“说得好!”
他看向苏浅月,目光复杂:“朕倒是小瞧了你。你不仅有悬壶济世的本事,还有一张利齿伶牙。”
苏浅月垂下眼帘,谦恭地福身:“臣女惶恐。只是人微言轻,唯有一颗忠君之心,不敢欺瞒圣上。”
“忠君之心?”赵衍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朕姑且信你一次。”
他不再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殿外沉沉的夜色,帝王的威严与决断,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张英,赵德,”他扬声道,“按朕方才的旨意,即刻去办!朕要在一炷香之内,听到京营逆贼陈延授首的消息!”
“遵旨!”殿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回应,甲胄碰撞与整齐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一场滔天的风暴,终于在京城的上空,正式拉开了序幕。
赵衍没有再多做停留,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移驾去了处理政务的前殿。苏哲也被勒令回家闭门思过,由禁军“护送”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原本挤满了人的大殿,瞬间变得空旷而冷清。
只剩下苏浅月、新晋的李贵妃,以及跪在地上,死里逃生的春桃母女和那名女医。
“苏小姐……”李贵妃快步走上前,一把扶住苏浅月的手臂。她的手心满是冷汗,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今日……今日若不是你,本宫……本宫和腹中的孩子,只怕……”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娘娘言重了。”苏浅月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我都是柳氏和陈后眼中的钉子,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她的坦诚,让李贵妃微微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更深的暖意与信赖。
正在这时,春桃拉着她的母亲,重重地对着苏浅月磕了三个响头。
“苏小姐,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奴婢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绝无二话!”春桃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她身旁的那名女医也跟着躬身行礼:“小姐智计无双,救了民女,也为我等女子出了一口恶气。日后但凡有需要,小姐只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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